第59章
坐在回去的馬車上,阿黛爾還在思索自己聽到的那些消息。
這幾乎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以至于她在意外之餘,還感受到了一股極強烈的荒誕。
她确定蘇菲·巴利對自己的婚事也是着急的,而且一直以來雖然沒有明言,阿黛爾也聽出來了她對于自己這個“不知廉恥”做了國王情婦、背叛了自己兄長、拖累了兩家人的嫂子巴利夫人也是非常不屑的,甚至言語中還有那麽幾分的“怨恨”。
她一直以來都認為自己和姐姐都是被這個女人拖累了親事,而她親姐姐之前被耽擱的婚姻就外界人們了解的來看,也确實是因為這個做情婦的事情而有所連累。
等到這種影響随着時間蔓延到了她的身上的時候,蘇菲·巴利小姐不是不恨的,更準确地說,她這樣自私自我的人又怎麽能夠容忍自己因為任何人的牽連而得不到最好的呢?
哪怕她的兄長波恩·巴利本人以及伯納德一家都因此事獲利——
他們或多或少從這位情婦夫人身上得到了一些扶持和幫助,她本人能夠出入皇宮也是多半因為此,但她這樣的人依然不滿意,也不會得到滿足。
但情理上說,在外人看來,巴利小姐就是一個既得利益者,而且為了她十分渴望的“周全”名聲,她也不能夠在外表現出過于明顯的對巴利夫人的矛盾和厭棄,這樣她在國王那邊也會十分尴尬、過不去,畢竟這就等于她這個“親屬”在明目張膽嘲諷國王的女人。
至于說私底下,阿黛爾已經明白地看出來,她對這位嫂子不僅是不喜,更有衆多原因結合之下的怨怒。
阿黛爾一直都知道巴利小姐将自己親事的不順歸罪到了這個“蕩婦”嫂子頭上,而且她的親姐姐十有八九是真的被牽連了。
但就在剛才,阿黛爾突然得知了另外一件事情——
和自己的親姐姐不同,蘇菲·巴利小姐這個名聲都造出了“第一美人”的貴族小姐,在親事上面一再地不順利,不是因為被牽連,而是因為她自己。
巴利小姐的性格本就不讨喜,她總喜歡壓着別人一頭,總喜歡主導一切。
偏偏她又沒有那個公主的命,沒有那個高貴的血統和身份,更沒有足以令人信服的才德,于是她這樣的行為在許多貴族小姐看來,就是格外的礙眼,脾氣不好一點的心裏肯定會計較了。
阿黛爾又想起之前卡斯特拉納夫人在介紹她的時候說的,這位有着“第一美人”名頭的小姐,是踩着當時許多同齡小姐的名聲,才硬是造勢到了第一。
原本大家和睦友好,各有各的美,結果她的家人尤其是愛護她的兄長,為了讓她擺脫被牽連的名聲,能夠不像她姐姐那般被耽擱,于是為她塑造美名。
但他們卻忽視了當時差不多年紀的那麽多美人,她又不是真的獨一無二能夠完全豔壓群芳的那一位,就算她是明豔的紅玫瑰,也多得是喜歡清麗的百合與富貴的牡丹的人,怎麽可能真的允許她做那個“百花之主”。
當時硬是撐下了按住了這個名聲,但隐患卻也未免太多。
之後,她更是不斷地小動作,根據科斯塔夫人所說,她做過的類似“借刀殺人”打壓其他家小姐的行為應該還不少。
最初也許只是兩面三刀說些風涼話,或是指示別人抹黑,到了現在更是直接想要弄花阿黛爾的臉蛋了,可見她已經“瘋魔”,越做越過火。
也許,在她剛剛造出一個美名的時候,她能夠盡早收手,選擇一個丈夫安安穩穩地嫁人,她還不至于淪落到如今“沒人要”也“要不起”的地步。
可她沒有,不僅如此還變本加厲,還妄圖傷害他人、算計他人,不僅僅是拿一個給自己加分的名聲,然後再去競争,而是直接破壞了整個“游戲”的“平衡”。
但她怎麽也不會想到,她越是這般“努力”,便越是不可能達成她的目的。
她此前的婚事不順,早已經不再是因為巴利夫人的情人名聲牽連,而是她自身“品德不正”“為非作歹”,得罪了太多家的小姐。
最可笑的是,她自己本人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些,還一直以為自己是未能夠擺脫牽連,以為自己的計謀多半已經得逞,甚至可能為此私下裏沾沾自得,卻不知那些“被害者”早已經知道了“害人者”是誰。
哪怕她沒有直接動作,只是說些風涼話,像是這回這般,仿佛只是建議阿黛爾戴上一串普普通通的粉珍珠,仿佛只是像之前那樣想要撮合普魯克先生對科斯塔夫人的滿滿“愛意”……
她是不是清清白白,都是女孩子,一旦意識到了問題,又怎麽可能看不明白狀況。
是不是真的冤枉了人,大家心裏都有數着。
又不是所有人都像阿黛爾這樣,連兄弟姐妹都沒有一個,但再不濟她還有一個極為愛護她的公爵爹呢!
阿黛爾毫不懷疑,若是她真的被毀了容甚至失去了性命,失去了最後唯一一個女兒的公爵父親一定會不顧一切的。
那其他家裏的人也不是真的笨蛋,就像是科斯塔夫人的親生父母,那不就是意識到了問題,趕緊阻攔了下來,甚至還強勢地安排她出嫁,現在也證明了科斯塔中尉是個好丈夫好先生,科斯塔夫人的婚後生活算是十分幸福美滿。
但她說不計較了,就是不打算再多動作,或者更明白點說,是不打算再多摻和,去幫助“将将要”被算計的阿黛爾。
可這不代表以前已經做過的不會再影響着現在,也不代表她的家人們不會再計較。
科斯塔夫人的意思其實也已經很明白了。
那些被蘇菲·巴利小姐或多或少影響和算計過的姑娘及其家人,都記着這筆賬呢。
——以至于當她看中了某位她眼中的出色丈夫人選的時候,她永遠也不會成功。
哪怕那些她以為會構成威脅的“情敵”已經被她解決掉了,她也依然不會成為矮個子裏面拔高個的那一個。
做個不太恰當的比喻,巴利小姐是一衆“五分”人選裏的尾巴,她把她前頭的那些“精英五分”都“打敗”了,剔除她們出了“選拔”,但她就真的會被選中嗎?
不是的,這位先生及其家人,只會從“四分”裏選出最優秀的那個,寧可選後一位置裏的頂尖,也不選上一個分級裏的“糟粕尾巴”。
也許是那些受害者姑娘們的家人和某些先生本人或他的家人說了什麽,也許是那些人家本來就不打算選擇蘇菲·巴利小姐,總之結果就是,凡是她看中的那些,都黃了。
蘇菲·巴利小姐不是因為自己的挑剔才淪落到接近老姑娘的年紀。
或者說,她是因為自己高标準高眼光看中了某位先生,卻因為自己配不上對方,又企圖打壓那些配得上對方的同齡姑娘,才讓自己淪落到如今這可笑的地步。
“而且她還不知道。”
阿黛爾眼睛眯了迷,過了一會,她終于忍不住了,極為短促地笑了一聲。
阿黛爾搖搖頭,想通了一切,卻還是難辨自己的心緒情感。
她原本是憤怒的,是不甘的,是恨不得直接上去撕了巴利小姐虛僞的臉。
結果她突然發現,其實大家都知道她的本質了。
只有她自己還沾沾自喜,如同一個小醜一般自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
當然,阿黛爾也相信,如果沒有自己的努力調查,她可能真的會中招,而她并非巴黎本土人士,自然也沒有那個可以幫助她的一起長大的玩伴、親友。
她就是輸在一個信息差上,不過,這些受害者當然也不可能過于向外伸張,就算是想要把阿黛爾一個外人納入她們這個“受害者聯盟”的範圍裏,也要仔細地斟酌考量她一番,而蘇菲·巴利她厲害就厲害在直接搶在她徹底混熟圈子之前,就想對她下手了。
好在她是真的足夠謹慎。
她原本自己在腦子裏構思了很多種方式,甚至在出發之前,都在腦子裏想着今天的對話可能會如何發展,她到時候應該怎麽“對付”蘇菲·巴利小姐。
但現在,交流完畢,她反而冷靜了下來,鎮定了下來,也清醒了下來。
她當然會反擊,蘇菲·巴利小姐送了這份大禮,她必然是要回一份禮物的。
只是方式上面,她還是需要重新斟酌一二。
波恩·巴利先生這個巴利家族繼承人對妹妹的看重确實要被考量在內。
她可以反擊,但要把握那個度,不然嚴重起來就成為了兩個家族的問題,若她有許多兄弟姐妹可以支持她,那倒也不去說了,但裘拉第家在巴黎只有她和公爵父親,而且沒有實權——
國王的寵幸還在巴利夫人身上,過分得罪了巴利家族,可能會直接和伯納德家、巴利家和奧爾良國王那邊對上……
這是不明智的,為了巴利小姐這種貨色的對手,沒必要搭上她和她的家族。
可這臉,必然是要打的。不打,難解她心頭之恨!
人都欺負到她頭上了,她不做點什麽不等于是坐實了她好欺負嗎?
在現代她別的沒學會,“秀肌肉”那是必須得會的,不然還真以為是個軟柿子,可以随便揉捏呢。
至于說幫助巴利小姐做事的德西小姐,艾達·德西什麽名聲什麽處境,大家也都心裏門清,管她是真沒腦子還是故意而為。
科斯塔夫人說得很清楚了,艾達·德西信錯了人,做了個再失敗不過的決定,未來她是不可能嫁到好人家去的,也就最多往巴利和伯納德那邊那個圈子靠攏……
那是個什麽圈子,早在介紹的時候,阿黛爾就聽得明明白白,卡斯特拉納夫人和瑪麗安娜都是幾次提到過的——
貴族交際花的圈子,浪蕩風流的貴婦人,那是自成一圈的。
和他們這邊的“好人家”的小姐,那是天差地別。
她們想要和某些男人上床倒也容易,多得是願意爽一爽的男人。
可是那種身份家庭的小姐想正兒八經地嫁給某個先生,那可真是難上加難,就算她能夠勾得男人為她神魂颠倒,他背後家族的人們也是不會答應的。
誰不把家族的名聲看得很重,娶個交際花冠上自家的名聲,是指望着人人口中用他們家的“姓氏”來喊那女人嗎?
他們家的人尤其是女性,都會擡不起頭的,到時候又是被影響了親事的可憐小姐們。
艾達·德西運氣好一點,興許可以往巴利家的親屬家族的适齡男性那邊去靠攏——但估計是很難的。
若是差一點,基本就是直接到那些個人家裏去了,或者是要降圈子才能找到願意要她的清白人家了,可德西家本就是一般般的貴族,不是大勳貴也不是富財主。
德西家裏唯一能夠指望的,除了那新夫人可能生下的女兒和兒子,适齡的那也就只剩下了戴娜·德西小姐。
戴娜·德西小姐的路子也是走得明明白白的,她就是想要踩着自己姐姐上位,她就是想要凸顯出自己和姐姐的不同,可在這件事情上,反倒是一件好事——
艾達那是最壞要淪落到去交際花人家去的,肯定有人會懷疑她本人的品性,懷疑她也是個浪蕩的女人。
戴娜和她不同,那不是正正好嗎?
而且一直以來,戴娜也一直是以小白花的樣子,表現自己的純潔無辜和善良。
最重要的是那個純潔,不正是和美豔性感的姐姐不同的最好表現嗎?有這個名聲在,至少她的親事不會出問題,嫁過去也不會被人說道,大家只會說艾達是沒有學好雲雲,而戴娜是個“好姑娘”。
接連一串,阿黛爾全都想通了,她忍不住搖搖頭,嘴角帶上點笑意。
“倒是我小瞧了……這個圈子裏,還真的沒有完全的‘笨人’。戴娜·德西小姐……看着手段也就那樣,甚至可以說有幾分明目張膽,這種‘不睦’都給明裏暗裏地表現出來了,可仔細一想……也是精明着呢。”
“小姐,您看起來心情不錯?”
瑪麗幫着她拆帽子和頭上首飾。
今天她沒有再外出的計劃了,也沒有客人提前提帖子來說要拜訪。
在自己家裏自然要輕松一些。
“怎麽不見珍妮?”
她随口問着。
“哦,珍妮啊……”瑪麗的聲音裏突然多了幾分笑意,阿黛爾覺出不對,擡頭看她,瑪麗只是笑道,“她現在大概正一個人傷心着呢吧?”
若是真有傷心事,瑪麗不會這個語氣說話,阿黛爾于是只是笑着等待後文。
“還是瞞不過您。”瑪麗臉上笑意濃濃。
“珍妮的姑姑給她寫信啦,她還唯恐自己試錯了字,特地去問了呂德太太,結果呢,還真的沒看錯……”
“她姑姑、那位彭斯修女,來信說想要像當初接她回來那樣,把珍妮的那個在英國的遠房侄女也接到法國來。”
“诶?”阿黛爾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是那個叫做海倫·彭斯的小姑娘啊。”
“是的,珍妮可是給整懵了,哀嚎說自己姑母不愛她了,大概是一個人傷心着哭呢吧?”
“我才沒有哭呢,會一個人哭的明明是你才對。”
珍妮進屋時候剛剛好聽到瑪麗的後半句話。
“快說說是怎麽回事。”
阿黛爾也有些好奇,看珍妮的表情也不像是傷心的模樣。
“是我不好,離開了修女,可能她一個人孤單了。”
珍妮是個善良的姑娘,她首先反思自己。
“可別這麽說,哪有孩子長大不離開父母的,你姑姑像母親一樣撫養你,你往後給她養老送終,才是最重要的,若是有個好丈夫了,讓你丈夫一道多孝敬她,常寄點錢回去,也是好的。”
瑪麗知道珍妮來巴黎以後,一直和姑母彭斯修女通信,因珍妮的法語水平和她比也就半斤八兩,她還會讓呂德太太或是小姐幫忙看看書信有沒有問題,有時候也會寄去一些好東西或是分出一些工資來送回去,瑪麗這話是真的算安慰她的。
“哎,我其實也只是一開始太意外了,想通之後就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了。”珍妮嘆了一口氣,“但是我那個遠房表哥要娶親了,那邊的新太太好像不大喜歡我那個侄女,想把她就這麽送到寄宿學校‘一勞永逸’了。”
她們可不是天真的姑娘了,先前的事情早已讓他們明白,就是看起來好好的的那些寄宿制學校,都有亞歷山大被霸淩嚴重的事情來。
那邊英國的鄉村寄宿學校依托于教會,即使是再好的條件,以阿黛爾在巴黎這邊的教會寄宿學校看到的經驗和情況來說,也不會真的好到哪裏去。
彭斯修女顯然也不會對此一無所知。
不論是新教的、基督教的還是天主教的,那些社會的糟糕面依然是那樣。
她興許是在珍妮快離開的時候,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思。
但既然試探出來,那邊不太有繼續撫養這個女兒的意願和實力,而彭斯修女在巴裏涅那邊剛剛好日子過得還成,當初更艱難時候能夠拉扯大珍妮,沒道理現在她在教會威望上去了地位提高了一點,卻養不了一個和當初的珍妮差不多大小的姑娘。
“我想啊,既然彭斯修女也想要個陪伴,只要那個小侄女同意了,把她接過來也未嘗不可,我還可以多分些錢回去,讓她過好一點。”
“你可別了,不攢嫁妝嗎?”瑪麗撇嘴,想要珍妮不要這麽天真。
珍妮也就是傻呵呵地笑。
看這樣子,就知道她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