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這周日的時候,阿黛爾跟随自己的公爵父親前往教堂,參加禮拜并且捐款。

公爵父親一貫是個手松又大方的人,具體表現在,他基本上不會拒絕任何教會提出需要捐款的場合和時候,當然他也不是那種無休止的冤大頭。

很多時候,一些為了名聲而捐款的家族,往往會在一些比較重大的活動裏面刻意地去追求前三名或是第一名的捐款額度,尤其是像是這類天災的捐款或是為了建設什麽教會學校的時候,這種事情上能夠占據大頭的人,通常都會被教會重點地表贊一番。

想要給家族積累一個心善的名聲,靠這個方法也是可以的,就是不可能做到次次如此,比較功利一些的,大都只是在大場合時候大開大合,并借此機會大肆宣揚,而在其他一般的時候,悶聲不吭,可能一個金幣都不會出。

總之,就是他們願意給錢的時候,一定是為了名利,不願意給的時候也同樣出于私心,并且會摳門到令人發指。

阿黛爾稍微了解過他們府上的捐款情況,因公爵父親的緣故,他們這裏算是給錢比較多的。

在公爵夫人還在世的時候,她是一位更加虔誠的天主教徒,幾乎每天都會在卧室的天主像之前,非常認真地祈禱,一絲不茍地頌念聖經,反省自身。

阿黛爾起先是不知道這些的,不過随着公爵父親去教堂的次數多了,她也就漸漸地知道了更多一些。

以前公爵父親大概也做了很多類似于為了争奪第一的名頭才大額捐款的事情,倒是她的母親、公爵夫人出乎意料是個并不算非常奢侈反而十分虔誠的人,盡管她也是這個追求奢華的上流圈子裏的人。

但也許是因為自身和孩子的疾病,總之在公爵的口中,她就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信徒,她也會經常去教堂,并且不論數額大小,實打實地做善事捐款捐物資。

阿黛爾後來也經常去,随着公爵父親一道捐款,後來的捐款也都是真心實意的,再不是為了名利,不論是小牧師來的還是主教安排的慈善活動,他們都會給錢,少的一千法郎,多的幾千到幾萬也有過。

大部分時候,阿黛爾看着家裏是給兩三千的數額。

翻看一下教會那邊的記錄,可以看到他們家給的算是比較穩定,不高不低,但是一直都有,基本上每年算下來捐款的錢沒有兩萬也有一萬五法郎。

回去的路上,公爵因有事情轉道先去了俱樂部,大概是和某位朋友早有了約定。

阿黛爾和呂德太太坐在馬車上,神色極為平靜,但心裏卻都有幾分微妙。

今天的捐款和禮拜有幾分特殊,實際上是已經提前捐過了一次,阿黛爾這一次和公爵父親過來,實際上是做善事來的。

負責此次活動的是之前舉辦複活節那位很有名的副主教,他并不是為了籌款來的,而是為了帶領一部分有意願的貴族做一次善舉,大概意思就是可以給一部分還願意捐款的貴族補捐的機會,另外帶領一部分願意付出一點勞動或者是刷一刷名聲的貴族混個臉熟。

阿黛爾跟着忙了一上午,參觀過針對一些孤兒和家境貧窮的孩子開設的教會學校的參觀,大概是讓他們這些捐過錢的人知道這筆錢好歹還是用在了孩子們的身上,為了改善這裏的設施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另一方面則是讓他們知道,最近西北鬧了災害,他們也要開倉救濟。

阿黛爾自己是不可能親自動手的,但帶過去的人還是會配合着教會的人手,一道進行新的活動,把那些面包分給那些貧民和流民。

雖然只是比較硬、口感也很一般的黑面包,但是對于連飽腹都做不到的人們來說,能夠有東西吃确保他們能夠活下去,就已經是最大的幸運了。

阿黛爾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若不是她主動要求,想必公爵父親也是不願意她随同一道的。

她除了捐了錢,然後讓家裏的傭人跟着幫了忙,其他好像也沒有做什麽,但不管怎麽說,那些瘦骨嶙峋的人和沒有希望的眼神,還是給了她很深刻的印象——

“還是有笑容的。”

呂德太太似乎是看穿她的心事。

“那些人,在那樣困難的境地裏,還是得到了幫助,至少說,還是有希望的。”

“天主仁慈,又有小姐這樣心善的貴族不斷地捐款,總是能夠度過最艱難的時候的。”

“嗯……”

阿黛爾點點頭,但心情并沒有跟着好起來。

也許是這樣的“人間真實”刺激到了她,她的心情始終不是很好。

不過再不好,生活還是要繼續下去,她也只是在腦內不斷地思索着自己還能夠做什麽。

“停一下,我們去圓形廣場買點東西回去吧。”

這本來是呂德太太的工作,阿黛爾偶然聽她提了一嘴,如果沒有她的馬車,那呂德太太一個人去辦事可能還要等候時機或是親自走路過去。

雖然他們家在普羅旺斯街道不遠,距離圓形廣場也不過是最多半小時的路程,但既然今天也沒有其他的事情,有順趟的馬車為什麽不做呢。

“好。”呂德太太點頭,“感謝您的慷慨。”

“沒關系。”阿黛爾搖搖頭,“就當我是想去看看夏衣了吧。”

夏天要到了,阿黛爾的衣櫃裏面已經換上了一部分夏裝。

貴族的衣服實在是很多很麻煩,從晨衣、常衣、茶禮服、晚宴禮服、舞會禮服……反正各種各樣的,最多的時候可能一天要換上三四套的衣裳。

阿黛爾比較懶,很多活動實際上是能不去就不去,不過現在她是紅人,有些是已經不能夠推拒了。她目前最多的只嘗試過三套衣服,一天之內更替。

“也是。”呂德太太是知道她已經安排設計師準備夏裝的,但既然小姐說想要看看商店的新衣,也許是想估量一下最近的潮流,那也沒有什麽好說的。

呂德太太十分理解她的想法,并且體貼地表示,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多逛一會,或者再去旁邊的首飾店裏面多看看。

“我知道,您去辦事吧。”阿黛爾點頭。

呂德太太首先下了馬車,阿黛爾其實性質不太高,至少現在并沒有太大的逛商店買東西的欲望,但為了不讓呂德太太不安,讓她心安地去辦事,她還是這麽說了。

下了馬車,走在街道上,阿黛爾掃視一圈,明顯覺得周圍的人更多了一些,尤其是流民的數量,似乎多了不少,那些破舊的衣服和發黃瘦削的身體,讓她的心中驀地一沉。

阿黛爾又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場景,那些一部分的幸運人得到了贈與,露出了極為感激的神色,近乎是喜極而涕。

有那些面包,那些人興許能夠堅持過這段時間,但是已經毀掉的家不會重建,他們的未來的生活會如何誰也不知道,也許就是這樣成為了在貧民區混跡流浪的一員。

街上的巡守的人似乎也多了。

那些士兵好像比之前更加警惕,來往的次數也多了。

阿黛爾心裏能夠理解,畢竟巴黎是曾經鬧出過大革命的地方,雖然是都城,但它其實并不是非常穩定。

她在門口站了一會,最終視線被一位帶着瘦弱孩子的太太吸引。

這位太太讓她感到意外的地方就在于,她的頭發上別着一朵粉色的小雛菊——

她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阿黛爾能夠明顯地看出這一點。

和之前那些面色陰郁乃至于痛苦的人一樣,因為阿黛爾之前剛好見過一些,而且那一部分人實際上已經是流民和貧民裏面相對幸運并且看起來情況相對好一些的了,但那些人的眼睛裏的那種痛苦絕望依然是分明的。

而眼前的這位不知道是什麽身份太太亦是如此,她是痛苦的,但阿黛爾卻覺得自己一瞬間被擊中了,被觸動了。

這是之前許許多多的人對着她不住地感謝,感謝着教會那些好心人們的慷慨、感謝他們這些願意捐錢的大老爺們的善良時候,都沒有感到的滋味。

阿黛爾是知道的,只有一部分人能夠得到拯救,大部分的災民可能壓根就沒有能夠逃到巴黎這個地方,但如果他們要逃,只會往他們認為安全且發達的地方去,于是巴黎這個不遠不近的都城自然而然會成為他們的選擇,而且大家總認為這裏的機會會更多一些,至少還有國王在,總也不至于淪陷至此。

阿黛爾卻被眼前這位帶着瘦弱兒子的太太觸動了心弦。

她很特別,特別到明明也知道她只是一位應該也是逃亡過來的貧民太太,卻依然能夠讓阿黛爾感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的衣服打理得非常幹淨,雖然上面大大小小的補丁有很多個,但比起那些滿是爛泥點的衣服,她身上穿的裙裝至少只是有一些灰塵,比起來真的算得上是“非常幹淨”。

她樸素到沒有任何的首飾,露出幾根白發的頭發被頭巾包好,那頭巾也已經邊緣起毛,看起來并不算是很新,如果仔細辨別還可以發現它隐隐已經被洗變形了。

可她的鬓邊有一朵小野花,阿黛爾不确定是不是雛菊,但她覺得很像,是一朵非常可愛的粉色的小野花,在她一身咖啡和棕色的衣衫襯托下,這朵小花是如此地別致。

她身後的兒子神情怯懦,但很乖,阿黛爾看到他的渴望,對食物的渴望,但自始至終沒有鬧過自己的母親。

他只是牽着媽媽的手,小心地躲了半個身子在她後面,然後看着她母親和別人推銷着什麽,然後被某家貴族的仆從無情地驅趕。

她不敢多争辯,也不敢多争取什麽,并不是所有人都這麽有閑心去做善事。

阿黛爾就目睹她因為躲得不及時,而被推倒在了地上。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荒誕的感覺。

好像突然轉了場,到了《悲慘世界》的現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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