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無可否認,阿黛爾被她透露出來的在困境中也要盡力地裝扮自己讓自己看起來整潔的生活态度所打動,正如同他身後膽怯的兒子雖然饑餓卻也同樣沒有喪失底線和良知到去偷搶食物,或是裝作可憐。

不是說不能夠這麽做,在生存之前,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但比起放下尊嚴跪下去乞讨,這位太太更加願意的是付出自己的勞動和努力去掙得一份薪酬來應對生活,雖然她可能得到的報酬并不高。

阿黛爾和旁邊的男仆說了幾句,于是他主動地跑過去和兩人搭話了。

太太帶着兒子還有些緊張,但聽清楚男仆的話之後,她往這裏看看,随即露出了一個極為溫和的笑容來,帶着兒子走了過來。

“尊貴的小姐。”她向阿黛爾行禮,非常主動地介紹起自己,“您對我的作品有興趣嗎?也許您願意多一個為您做繡活的裁縫?”

她說話還有幾分局促,看起來也并不習慣和“大人物”說話,阿黛爾聞言明白了前後。

不出意外,這位太太是想要給人做繡活來掙一點微薄的工錢,這也是最常見的方式,她向別人展示的,就是一塊自己縫制的手帕,手帕上面的針腳非常細密仔細,是幾朵睡蓮的圖案,在水藍色的手帕上靜靜綻放。

從手藝上來說,這朵花算得上精良,阿黛爾不算精通,看到這個繡工,也決定能夠贊嘆一句出色。

至少繡的栩栩如生,布局也做得精巧,幾朵呈現不同綻放狀态的睡蓮團簇在一起,周圍一圈是綠色的睡蓮葉子,有趣的是手帕的邊緣也繡上了漂亮的勾連一起的綠色,阿黛爾是為那荷葉精巧地串聯成長條的圖案而感到訝然。

“這很好看。”

阿黛爾笑了,對方辨認出她的笑容是真心的,于是也稍微松了口氣。

“也許您願意和我一道喝杯咖啡。”

阿黛爾想了想,決定請對方兩個去旁邊的咖啡廳喝一杯咖啡。

對方雖然是貧民樣子,但看打扮和言行舉止,并不是真的淪落到了社會底層。

應當只是日子過得艱難的普通平民,只是受到了一些影響,才讓日子看起來尤其難過。

旁邊的英國咖啡廳開店的時間在一條街上算得上是比較久的。

比起那些跟風興起的,這家店已經有十幾年的存在了,手工咖啡的味道也做得很醇厚地道,周圍的人都喜歡。

侍者按着要求,帶幾個人在一樓的僻靜角落位置坐下。

阿黛爾也不含糊,給對方的兒子點了蛋糕和兩個小面包,小孩看到白軟面包的時候,整個眼睛都亮了,那種渴望真切地進入人心,卻還依然記得看自己母親的态度。

這位太太滿是局促地猶疑着,最終在阿黛爾的點頭致意下,才讓小孩慢點吃。

小男孩也确實吃的很慢,雖然最開始一口啃了大半,但在軟面包的味道下肚之後,他似乎意識到自己應該更為慎重一些,也許吃完就沒有了,于是放慢了進食的動作,連咀嚼都慢上了幾分,一點點地小口地吃着,極為珍惜。

咖啡店裏的甜品分量不會太多,哪怕是面包也就那樣程度,很快兩個小面包就沒了,在面對蛋糕的時候,他于是更加謹慎,連牛奶都不敢大口地喝了。

阿黛爾将此看在眼裏。

對方和她都點了杯咖啡,倒是都沒有怎麽喝。

這位生活艱難的女裁縫不過抿了幾口,大概是潤了潤幹裂起皮的嘴唇就完事了。

在交談之後,阿黛爾知道對方果然是從災區地方過來的,不過不是災區中心,而是影響相對較弱的邊緣地方。

不過她和她兒子的經歷要更為特殊一些,因為控制得快,加上影響範圍其實并不大,這次倒是沒有死亡太多人,但是因而造成的流民很多,是那裏的地主太不做人。

杜米埃太太是個寡婦,帶着看着只有六七歲,其實已經九歲的兒子,生活了将近五年了。

她一直寡居在原址裏,深居簡出,平日裏也生活節儉,也有經常做活補貼家中的情況。

然而蟲災改變了一切。

他們家的唯一一處住宅,被亡夫的親人找了各種理由侵占,存下來的一點糧食也沒有能夠剩下什麽。

杜米埃太太的生活本就不富裕,全靠她有些裁縫技能,手藝踏實又為人誠懇,才能夠勉強生活。

結果好不容易攢下了一點錢和糧食,想要送兒子去上學,卻在最後偏偏面臨了這樣的事情。

杜米埃太太是真的,什麽也不懂,尤其是那些曾經看起來還有幾分友善的親戚,拿出了各種的證據,又有什麽靠譜的鄉賢牧師的言論,來證明自己确實是這處房子的合理合法繼承人。

實在無法,她才拿上沒能夠被搶走的最後一點錢,帶着兒子離開了故鄉,過來巴黎投奔了一門她的遠親叔父。

杜米埃太太的叔父日子過得也并不是太好,但收拾出一間曾做他用的雜物房間,給他們孤兒寡母來住還是可以的。

只是生活的一切負擔不能夠全部落到這位已經年邁的叔父身上,杜米埃太太于是動了心思,想要重新在巴黎找一份繡活。

“我可以看一看其他作品嗎?”

阿黛爾猜測這樣一位有膽識帶着兒子離開家鄉的太太,一定有所準備。

果不其然,除了那方手帕,她從兒子背着的包裏還拿出了幾塊作品,有更為精良複雜的手帕加上她親手畫的花樣,也有一些用邊角料縫的小東西和其他圖案。

“這是……設計圖?”

阿黛爾驚訝于這樣一位其貌不揚的太太,居然能夠拿出一份像模像樣的設計圖紙。

“這些是仿的。”

她解釋着。

阿黛爾也看出來了。

這些圖紙的存在,也許并不是為了阿黛爾這樣的貴族小姐,而是為了她能夠在某些裁縫店尤其是服裝店裏讨一份飯碗。

大部分比較普通的服裝店裏需要的并不是多麽出衆的創意,而是能夠批量生産的手藝和絕佳的模仿能力。

他們要做的只是把巴黎最新潮的夫人小姐身上的穿着,複制下來,然後盡可能的制造出一大批類似的同款服裝,去售賣給希望能夠追求這份“潮流”的更多的夫人小姐。

只有家中財力身份足夠的貴族才會去選擇定制,才能夠有足夠出色的衣服去引領潮流。

“您的眼睛很尖。”

阿黛爾由衷贊美。

也許對方在這附近尋求機會,并不僅僅是為了遇到某些心善的、願意收下她,或是給她一些工作的店鋪或是貴族,而是能夠盡可能多地看到那些來往于巴黎的各色人物的他們身上的衣着。

他們也許并不全都是法國人,也并不全都穿着足夠代表巴黎品味的衣服。

但是這裏的人流量足夠大,不同國家不同文化的人們也都會聚集于此。

當然,最大的可能是這裏會出現巴黎最時尚的頂尖的人們偶然活動過的身影。

她沒有機會出現在那些觥籌交錯的華麗的晚宴上,也通常沒有聚會去真的親眼見識那些在最早的時間之內出現的潮流。

而能夠流通在市面上的,已經是落後了一籌的風尚了,但她也仔細的抓住了這其中極為微小的機會。在這種風尚風靡全部人們之前,先從一部分人的穿着上把握住了這個時機。

“感謝您的贊美。”

杜米埃太太有些不安,但在面對自己極為擅長的地方,她還是很有些自信的。

“我很看好您。”

阿黛爾這話是真心的。

在對方又愈發自信和自然的聲音解釋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并且當場拿出了針線在很短的時間內為她展示了一番她出色的縫紉功底和比較精良的刺繡水平之後,阿黛爾确實相當心動。

“如果有更好一些的布料,我一定能夠發揮得更好一些。”

雖然大部分時候這位太太都用一種略顯腼腆而溫柔的笑容回應,但只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會顯示出自己的自信和鋒芒來。

她不是沒有驕傲的,也同樣有着出色的審美,不然也不至于做出在面對欺淩他們孤兒寡母的親戚時,毅然斷腕,取了僅剩一點的錢財投奔到巴黎這邊來,又大膽地尋找工作的機會,雖然豁出了臉面,卻也沒有到失去自己的尊嚴的地步。

就算是工作,她也做得坦坦蕩蕩,心裏是正氣的,也是有心氣的,最關鍵的是她的手藝也很不錯,至少基本功足夠紮實,雖然不知道究竟有幾分創造力,但一個熟練工就足以讓阿黛爾為她提供一份工作。

“也許您願意為公爵府服務。”

阿黛爾笑了。

對方驚住了。

她想阿黛爾會是一位身份出衆的小姐,但本以為只是一位男爵小姐,最多伯爵,可沒有想到她居然有這個造化能和一位公爵小姐面對面交談。

她驚呆了,随後下意識地反應,直接拉着孩子站起了身,說什麽都不願意再繼續做下了。

阿黛爾于是也不勉強,招了等候一邊的仆從來,給了他一些錢,然後吩咐了什麽,随後轉頭看向杜米埃太太和她的兒子。

“小杜米埃先生也十分可愛。”

她贊美一句。

不管怎麽說,這是個乖巧的孩子,雖然不知道有幾分機靈才智,但至少乖巧這個特質對于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而言,已經十分不易。

小男孩回了她一個略帶羞澀但十分純真的笑容,從被母親拉起來之後,他也不再敢繼續進食了,不過桌上的東西他都嘗過了,面包、小蛋糕都吃完了,牛奶還略剩一小點。

真正打動她的,促使她下定決心的,其實是她的最後一句。

那句自信的言語加上她對布料的出色的儲備知識,讓阿黛爾覺得這或許是一個機會。杜米埃太太因為是農家出身長大,她對棉、麻、絲的制成都有些知識儲備,甚至之前也有做過有關的種植、養殖。

雖然後來為了照顧兒子而放棄了一部分,但有些知識技能還是儲備在腦子裏的。

“明天的時候,您可以來公爵府,普羅旺斯街道不遠的白露莊園,裘拉第家族的府邸。我們公爵府有固定的裁縫做活,一般來說不會分給外面的裁縫來工作,但我認為可以給您一個機會,具體的報酬等會有專門的管家來和您商量,但有一點您要知道,如果您答應為我工作,那就基本失去了在外接活的機會,最好不要陽奉陰違。”

“感謝您的慷慨。”

杜米埃太太沒有說的是,這個時候的巴黎并不缺工人,她找了很多地方,這些“小聰明”也并不能夠讓她這個外鄉人在巴黎被人賞識,她的工錢被壓到一低再低,廉價的勞動力和薪酬甚至不足以滿足她、叔父和兒子的三餐和日常花銷,她感到愈發吃力,才會忍不住道街上尋找機會。

她并不認為這是可以被拿出來“賣可憐”的地方,就像她帶着孩子只是因為不放心,而不是為了用他來換取富人的一點憐憫和施舍。

她更希望自己的能力得到認可,她相信自己的繡活并不是毫無價值,至少不至于廉價到每天只休息三四個小時,做上幾十件衣服的縫補和制作,都得不到幾個法郎,甚至燈油錢都不止了。

事實證明,她豁出臉面,取消那些刻薄的中間介紹人的程序和那些沒完沒了的抽成克扣,在經過了無數次的失敗後,還是有願意傾聽她解釋和花上幾分鐘看她展示作品的人的。

她已經做下決定,只要這位小姐家給出的價格比之前的略高一點,能夠滿足三個人的日常開銷,她就願意做活,哪怕一個月都只能夠休息幾個小時,一天到晚都要工作,她也能夠接受,再苦都可以。

在離別之前,她收到了一包由侍者奉阿黛爾命令買來的面包,這松軟的小面包而不是幹硬難嚼的黑面包至少更和她兒子的口味,她于是心中愈發感激。

阿黛爾回到家的時候,又收到了好友萊奧的信件,這一次她是來邀請她去聖馬丁門劇院看戲劇《呂克萊斯·波吉亞》,萊奧似乎是“密謀已久”,她在信中說,自己在半月之前就已經預訂到了包廂并且備好了票,這場熱門搶手的戲劇并沒有難倒她。

但此前,她一直猶豫着要不要去,她認為,自己在真正确定下某一位先生之前,是無論如何一定要看一看這場劇的。

可出于某種并沒有能夠在信中直言的顧忌和理由,她又同時有些不安和猶疑,這種心情讓她沒有立刻下決心,也沒有邀請任何其他人的同行,甚至沒有告訴任何人自己其實訂了這一場的票。

直到幾日之前,她意識到這場劇即将開演,她再不能夠拖沓了,才終于下定決心,只給自己的最親密的友人阿黛爾一人寫信寄了邀請,懇請阿黛爾随她一道。

“這關系到我的某些看法。”

她在信中這樣說。

作者有話要說:

阿黛爾:什麽事情這麽神秘?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