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靜了一瞬,一人笑道:“穆公子,你初來乍到,怕是不清楚。這位白豔小姐,從來不接不熟識之人的局票。”
穆星不以為意道:“正是因為不熟,才要請人家過來認識認識,不是嗎?”
被拒絕又如何,反正事情也不會更糟糕,何況那日聽白豔小姐的話音,分明正急着找下家,她可不信白小姐會拒絕。
被穆星如此一回,旁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同時心中也暗暗想看看穆星會不會被拒絕,丢了臉面。如此想着,他們便将白豔所屬的钰花書寓的名號告知了穆星,又整理了衆人的局票,派聽差送了出去。
趁衆人忙亂之際,穆星念頭一轉,同唐钰低語了幾句。
夜色漸深,明燈高懸,掩藏在城市一角的月江裏仿佛聊齋裏的美妖狐,借着夜色的掩護來到人間,隐秘而喧嚣地登場。
整條街的人魚龍混雜,但只要一踏進那漆黑的門,便如魚入海,哄哄然進場,而後散入香閨不得蹤跡。
钰花書寓裏亦是燈火通明,喧嚣一片。大小先生們的調笑一聲高似一聲,迎着客人往自己的房裏去打茶圍。暫時沒有客人的先生也坐在大堂裏煎油似的熬着,望眼欲穿,生怕今日吃了“湯團”,要挨姆媽一頓打。
一衆大紅大紫的色調裏,三樓回廊上的一抹綠便顯得格外清爽。
大堂裏恩客們來來往往,無數的目光落在那個曼妙的身影上,但又在片刻停頓後移開。
倚在三樓的隔欄上,白豔拿着一盒洋火,百無聊賴地點燃,而後吹滅,摞到欄杆上。
她很清楚,沒有多少人敢冒險點她。
如今戰事初平,各地都在清掃“餘孽”,但凡與那幫吃軍饷的有瓜葛,通通拉去菜市場槍斃了。值得慶幸的,那位大人暫時沒有被扣帽子;不幸的是,有些個膽小怕事的也不敢再點她的堂差,生怕哪天風頭不對,火便燒到了自己身上。
軍機顧問的“幹女兒”這個名號,是她的資本,也是她的烙印。
旁邊有大先生帶着客人走過,瞥一眼那個大腹便便的商人,白豔腰肢一扭,投過去一個風情萬種的媚眼,頓時惹來許多目光,有客人們的貪婪而膽怯,也有大先生的怒火。
朱唇一抿,她懶洋洋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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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大人說過,她是個自尊的人。
他教了她許多東西,美國話、交際舞、西餐…通通成為了她在書寓立足的基礎,但在這些技藝裏,自尊大概是最沒用的東西。
沒有了那位大人的庇護,她遲早也要變成樓下那群女人,用卑微的心機和容貌去搶奪施舍的邊角料——或者,她已經是如此了。
今天恐怕不是一個可以自憐自艾的夜晚。
挨了正在樓下接待客人的姆媽一個警告的眼神,白豔笑了一下,以示自己正在努力工作。
從和崔少爺分手到今日,已有九天,她也吃了九天的“湯團”,坐了九天的冷板凳。
身上的傷痕已經漸漸消散,但若今日她還是沒有客人,恐怕就不止是挨頓打那麽簡單了。
交織的衣香鬓影裏,一個皂衣男子突然竄進了敞亮的大堂,還未站定,便在門腳下唱道:“局票——”
苦坐一角沒客可接的先生們頓時精神了起來,一個個連忙整理儀容,翹首以盼,只巴望着能聽到自己的名字。
頭一張,唱的便是白豔的名。
“嚓。”
又擦亮一根火柴,白豔垂下眼。
既然有人肯冒險,也許她也是時候努力發光發熱了。
緊接着,聽差又道:“湖西飯店,穆三公子!”
白豔愣了一瞬。
穆…三公子?
那雙刀似的眼睛在腦海裏一閃而過。
沒被點名的先生們紛紛投過來了晦暗不明的目光,小聲議論起來,連帶着一些素知白豔脾性的客人也談論上了。
“穆三公子?”
“穆家的罷?聽說是有位公子從美國回來了。”
“這是頭一回聽說啊,白豔會不會接?”
“哎喲她敢不接呢,前兒不才被姆媽…咳咳。”
“嘶!”
一個愣神,火苗已将将燎到了手指上,白豔忙忙将火焰吹滅,但慢了一步,塗好寇丹的指甲已經熏黑了一小片。
穆三公子?
摩挲着熏黑的指甲,白豔垂下眼作出考慮的模樣,嘴角卻勾起了笑容。一轉頭,腰肢一挺,她又變成了那個光鮮亮麗的頭牌先生。
“娘姨,”她朗聲道:“來給我打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