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以往那些男人突然湊近都是為了揩油,白豔本已有了心理準備,但冷不丁間聽到這麽一句話,她的反應不由慢了一拍。

橙花…橙花?

腦袋裏霎時間翻滾過許多念頭,她只得賣力從那些紛亂的念頭裏挑選出最得體的應對。

法國的橙花香水是最好的,橙花可以凝神,穆公子對香水很有研究…不行,不行,太市儈…

崔少爺最讨厭苦味的香水…苦味,橙花香是,是娘親的氣味…

還沒有從腦海裏翻出一句合适的話,穆星已經退回到安全的距離,說道:“橙花是蘇杭一帶常用的一味凝神香,白小姐是江南人?”

“啊。”看着面前這雙清亮的眼睛,白豔不知為何,突然不想再用那套慣常用來唬人的假身份。

她搖了搖頭,笑道:“不是,我祖籍原在雲南,只是曾在蘇州住過一段時間。”她往常都是用江南的身份自擡身價,想來這穆公子與崔少爺他們也不是一路人,不要反而被拆穿了才好。

穆星聽唐公子說過,江南女子在北方很吃香。

之前聽過白豔那口饒舌的蘇州話,穆星早猜到她不會是江南人,想來是故意用江南身份做噱頭,于是便有些壞心地故意一問,沒想到白豔卻并沒有騙她。

聞江偏北方,雲南卻是在西南,她千裏迢迢淪落到聞江,只怕也是有一段傷心事。

沒再繼續追問白豔的來歷,穆星正要換個話題,同桌的公子哥們突然對她道:“哎喲,這是郎情妾意一見如故哪,瞧瞧,這就聊上了!穆公子,酒咱們已經喝了,你和唐公子這個主位也得喝一杯吧?還有咱們替你和白小姐拉了線,是不是還得有一杯?”

穆星一愣:“呃…?”

她是學醫的人,又有醫生父親管教,在煙酒一節上她與二哥向來都是敬而遠之的,至多在宴會上喝一點甜酒。現下若是像他們一樣喝白蘭地這樣的高度酒,只怕不等她進家門就要被父親打出來了——不,恐怕她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回家的路。

但她還沒開口回絕,一旁的招待早已取了三只玻璃杯,先倒了一杯白蘭地,這是和幾個賭輸的公子哥一樣的酒,又倒了滿滿兩杯聞江老酒,便是她與白豔的了。

一旁的唐钰爽快地答應下來,看着那兩杯酒,穆星頓時開始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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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死,一開始怎麽沒想到會要喝酒呢!

她迅速想了幾個不喝的借口,但又被她一一否決。大家都是重面子的人,方才她挖坑讓人家跳了,要是這會兒不喝,只怕是要結怨。

酒桌上衆人目光都彙聚過來,唐钰已經端起了杯子,穆星也不好再磨蹭,只得跟着去拿酒杯。

沒辦法了,喝就喝吧。

酒杯中酒液澄澈,散發着陣陣穆星無法理解的氣味,拿在手裏只覺千金重。

餘光瞥見唐钰已經一口悶了,穆星咬咬牙,正要喝時,旁邊的白豔突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手。

白豔嫣然一笑:“這杯酒,我替穆公子喝了罷?”

“噢——美人救英雄哪!”

“不行不行,咱們都喝了,穆少也得有點誠意吧?”

穆星一猶豫,手中的酒杯已被白豔接了過去,她笑道:“時間還長着呢,穆少要是這會兒子就喝醉了,可就無趣了。”說完,酒杯一傾,半杯白蘭地悉數消失在嫣紅的唇裏。

穆星都看呆了。

抿了抿唇,白豔将酒杯倒過來,以示她喝完了。穆星看着她臉上迅速泛起的紅暈,只擔心她會不會要暈過去。

旁邊的人開始起哄:“好酒量!”“行啊!”“還有一杯,再來!”

這杯白豔便不能再替穆星了,穆星也沒忍心再讓她代喝,不知滋味地将老酒倒進嘴裏,完成了任務,她忙對白豔道:“你還好嗎?這酒度數很高的,要是不舒服,你便去休息一下吧。”說着,她便給白豔倒了杯茶。

白豔正在用手帕擦嘴,聞言,她頓時想笑。

這穆三公子究竟是真單純還是有什麽心思,他花錢請她來,難道是讓她去休息的嗎?

搖搖頭以示自己無礙,白豔道:“公子,你還是先吃點東西墊胃吧,一會兒還有得喝呢。”

穆星先還沒理解白豔這句話,之後的一個多小時卻是真切地感受到了。

她真是低估了唐钰那句“去玩玩”的真實含義,也低估了這群公子哥們可玩的樂子。

起先大家還只是閑聊,偶爾喝點酒助助興,後來突然發展到了劃拳擲色子,輸了的便喝酒。

這可苦了穆星,要說玩樂,文她可射覆打牌對對子,武可擲镖賽馬打網球,但這劃拳她卻是一竅不通,幾個公子哥們見她不會便故意刁難,一個勁兒地拉着她玩。沒劃幾圈她便被罰了許多酒,連帶着白豔也跟着又勸又替地喝了好幾杯。

等到衆人叫着要換場地時,她早已是腳下發軟,腦中發悶,全靠白豔攙着才坐電梯上了飯店的頂樓花園。

頂樓花園其實是個舞場,上面用水門汀鋪地平正,又以各色彩燈裝飾,佐以綠植,好不清爽。衆人上來時,花園裏正放着婉轉的音樂,涼風吹袂,舞池裏一群人挽臂起舞,叫人不由心生惬意。

但被冷風一吹,穆星只覺一陣頭暈惡心,白豔只得将她扶到一旁的藤椅上休息。确定她不要緊後,唐钰等人已進了舞池玩耍,休息區一時只剩下穆星與白豔二人。

喝了口茶緩了緩,穆星有些歉意道:“耽誤你不能去玩了。”

白豔坐在旁邊,搖了搖頭:“玩的也膩了,不去也罷。”這樣的舞場對于她們而言,不過是一個供人揩油的地方罷了,又有什麽樂趣可言?

舞曲漸漸激昂熱鬧起來,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舞池裏的人影攢動,穆星突然道:“你說,要是一個男人願意為你放棄他的未婚妻,他究竟會是怎麽想的?”

聞言,白豔心頭一跳,轉頭看了穆星一眼。

這話是什麽意思?是他想贖她?不,不可能,那是在暗指什麽?

斟酌了一下,她只得往對自己有利的方向說:“許是因為,我有的,他的未婚妻沒有?”

這話乍一聽未免有些自大,但白豔知道這是實話,穆星也知道。

長三堂子的先生有什麽呢?美貌,風情,手段,乃至——那些大家閨秀永遠沒有機會了解的東西。

仰頭看着天上繁星,穆星沒有滋味地笑了一聲。

是了,宋幼丞大抵就是看上了那個女子這些吧。

那他可真是,可真是瞎了眼!

她便不信自己果然不如那個長三堂子裏的女子——除非那女子也是如白豔這樣的容貌,那她便也沒什麽話可說。

但是不可能。

所以宋幼丞還是瞎了眼。

又笑了一聲,穆星直起身來,招手從路過的酒水招待那裏又拿了兩杯酒。

白豔在一旁被她意味不明的兩聲笑吓得不敢出聲,還以為自己的回答得罪了這位公子哥。

這會兒見穆星又不聲不響地拿了兩杯酒,忙把酒接過來:“穆少,還是別喝了吧?”這人看起來可醉的不輕,別到時候發酒瘋付不出資費來,她可就倒黴了。

但穆星一收手,只遞了一杯給她,自顧自地仰頭便把手裏的另一杯一飲而盡,而後盡興地嘆了一聲:“啊…”

“這酒,可真是好東西,我以前怎麽沒發現呢。”她又看向白豔,“你怎麽不喝?”

看着穆星已經開始發懵的眼神,白豔忙把酒放到桌上,麻利地又給穆星倒了杯茶:“穆公子,你喝醉了,先喝點茶…啊!”

伸出去的手突然被穆星攥住,手中的茶杯差點掀翻,她還沒反應過來,穆星已經湊到了她的面前。

是已經非常危險的距離。

心中不知為何湧起一陣失落的情緒,白豔閉上眼,準備承受下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什麽都沒有發生。

等了等,她有些遲疑地睜開眼。

緊緊盯着她的穆星驀地笑了起來:“原來這是一顆痣啊…我還以為是什麽灰塵呢…”

緩慢地眨了眨眼,白豔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穆星是在說她右邊眉峰下的那顆痣。她平時都會留意用很厚的粉将痣遮蓋掉,現在許是太久沒有補妝,痣漏了出來。

她一時有些難堪,想伸手捂住那顆痣,手卻還在被穆星輕輕地拉着,一念之差,她又沒有将手抽出來。

察覺到她的意圖,穆星微微偏過頭,疑惑地看着她:“你為什麽要遮掩這顆痣?”

抿了抿唇,白豔解釋道:“旁人都說我這顆痣不好看。”

“不啊,我覺得很好看。”眯了眯眼,穆星确認似的重複道:“我覺得很好看。”

這是今天第三次,白豔不知道該怎麽接穆星的話。

這實在不怪她,從來沒有人會留意她擦了橙花的香水,沒有人會假設如果有人會選擇她,更沒有人會如此不帶任何亵玩意味地誇她好看。

除了那位大人。

可即便是那位大人,看到的也不是她,而是透過她的另一個人。

從來沒有人,這樣認真地看到過她的存在。

所幸穆星也并沒有期待她的任何回應。她伸手在懷裏掏了掏,取出一個檀木盒,将裏面的東西套在了白豔手上。

“嗯,我就說這個尺寸你肯定可以戴上。”松開白豔的手,穆星自顧自地說:“還是你戴着好看,和你的衣服也很合稱。”

舞曲越來越激烈,炸在二人的周身,将安靜都卷進了萬衆狂歡。

“與我無緣的東西,就送給你吧。”穆星道。

“什麽?”沒有聽清穆星在說什麽,收回手,白豔看清了自己手上被戴上了一只翡翠手镯。

一看就價值不菲的一只手镯。

穆星再次湊到她的面前,酡紅的顏色讓她看起來不再一派溫文,反而有些可愛。鎂光燈閃爍不息,将她的眼睛照映地像天上的星星。

帶着七分醉意,她對白豔喊道:“我說,這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

“以後我會來娶你的!”

巨大的煙花在舞場上炸開,響徹天際,看着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睛,白豔愣愣地說不出話。

穆三公子一定是瘋了。

她只能,也只敢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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