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蹲在桌下,穆星腦中迅速轉過許多念頭。
上次在醫館偶遇時,她與白小姐不過一面之緣,彼此不甚了解,所以還能用雙胞胎的理由敷衍過去。此時他們多少也算熟悉了,神态動作都有了印象,若再用這樣粗劣的借口,只怕是要露餡。
又想起上次醫館相遇,小阿珍便說過偶爾白小姐會帶她來看病。看來若想再與白小姐接觸下去,以後她都得穿男裝來施診了…
“丁醫生,我突然有點肚子痛,但這會兒人還多,我蹲着給你記錄吧?”故意皺着眉,穆星仰頭對丁醫生道。
“你不要緊嗎?要不要先去…”話沒說完,丁醫生轉頭看看診室外擁擠的病人和忙亂的醫師,馬上改了口風:“那你先忍一忍,要是不行也別勉強。”
墊在膝上把手裏的記錄艱難地寫完,一轉頭,穆星便隔着桌子看到了白豔袅娜走來的身影,一雙穿着雪白絲襪的小腿在墨綠襯裙中若隐若現,越走越近,仿佛臘梅枝上落了新雪,勾的人心中發癢。
“丁醫生好,勞煩您給我妹妹看看…”白豔簡要地講病症交代清楚,而後便認真看着丁醫生給小阿珍做簡單的觸檢。
蹲在地上,穆星只能看到白豔坐在椅子上的半身。
她坐的很端正,雙腿并攏,手交合放下,同那日聚會時舉手投足間的風情萬種很不相同。此時此刻坐在這裏的白豔,仿佛不是長三堂子裏的先生,而是一個普通的,尋常的良家女子。
這樣的莊重顯在她的身上,像是一件刻意披上的外套。
一心兩用也沒有耽誤穆星手上的功夫,她簡潔地将白豔交代的病情記錄下來,又微微仰頭,注意丁醫生觀察了小阿珍的手指,又聽了脈搏和心跳。
沒有直接說觀察的結果,丁醫生問:“問一下,你是小姑娘的家長嗎?”得到肯定的答複後,丁醫生有些突兀地問:“你是什麽工作?”
怎麽要問這個!
穆星心頭一跳,忍不住替白豔生起氣來,但不等她跳起來的心落下去,白豔已毫不猶豫道:“我是一個作家,收入穩定,應當可以支撐醫藥費用。”
作,作家?
穆星後知後覺地想到,丁醫生這是在考量白小姐能承擔的醫療費用,從而作出合适的檢查安排。
Advertisement
但是,作家?這仿佛不是一個可以随口用來敷衍人的職業,白小姐為何這樣回答?
來不及思考,穆星又跟着丁醫生說的治療方案一路記了下來。
果不其然,丁醫生也覺得小阿珍的病很不尋常,從前作腸胃病治療是有問題的。安排了抽血常規檢查和X光透視檢查,丁醫生寫了收費單子,讓白豔先去繳費窗口繳費。
待白豔一出去,穆星猛地竄起來:“丁醫生我實在忍不住了,我去找點藥吃,馬上回來。”
丁醫生也怕她忍出什麽問題來不好交代,自然也催着她趕緊去。
得了赦令,穆星幾步出了診室,找到一個實習醫師讓他替自己做記錄,而後幾步跑進了父親的辦公室。
穆醫生十分敬業,偶有手術時都是直接住在醫館,辦公室裏便留下了一些換洗衣物。匆忙找了一件能套上的長袍,穆星三兩下将長袍套上,一時沒有發油抿頭發,只得翻出父親的一頂氈帽壓着頭發,又匆忙地出去了。
然而出來在大堂尋了一圈,并沒有看到白小姐的身影,反倒是對上了幾個實習醫師怪異的目光。穆星只得撐着臉皮,借口說自己不慎弄髒了衣服,只能用自家父親的衣服将就一下。
一路找到了醫館後門,看着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穆星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她這是在幹什麽?為了同白小姐說上一句話,連工作顧不上了,還這樣匆忙慌亂,簡直像小孩兒得到了一件新玩具,激動地沒了邊際。
哎,成年人,還是好好工作吧。
好好抻了抻身上的長袍,穆星決定回去,不料剛轉過身,她便對上了白小姐的笑臉。
站在幾步之外,白豔笑道:“方才看見背景只是覺得像,我便跟了過來,不成想果然是穆公子。”
慌忙擡手頂了頂頭上寬大的氈帽,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人,穆星也跟着笑了起來。
在醫館裏找了處清靜的地方,穆星和白豔閑聊了幾句。
“我聽我胞妹說起過小阿珍的病狀,沒想到今日恰好遇上了。”穆星随口胡扯,“如今我在醫館坐診,既然是你妹妹病了,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也別客氣。”前面是胡扯,最後幾句卻是真心的。
這樣的話白豔自然聽的多了,往日她未必會當真,但如今牽扯到小阿珍的病,穆星又确實幫的上忙,她便不得不留心思量。
只是前幾日姆媽才讓報館的人借着穆公子的春風給她打了個廣告,今日她若再請人幫忙,未免吃相太不好看。因此白豔只是一笑,說了些客套話。
兩人一時沉默下來,穆星不得不再尋找話題,目光一轉,她對上了小阿珍的視線。
距上次相遇不過半月,小阿珍卻比之前瘦了許多,臉頰的肉也沒了蹤影,一雙大眼睛挂在黃瘦的臉上,越發顯得透亮。
她此刻一個勁兒地盯着穆星,倒叫穆星不由地心虛起來。
都說小孩子心思單純,便越容易看出端倪,可別真叫小阿珍看出什麽來了。
她別扭地撇開眼,餘光突然瞥見了小阿珍手裏拿的東西。
那是一本小小的書,封面寫了《奇心妙語》四個字,仿佛是本小說雜志。
心頭一動,她故作自然道:“小阿珍年紀這麽小,便會看這樣的書了嗎?”
果不其然,小阿珍奶聲奶氣地說:“不是,我不會看,這是豔姐姐的樣書…”
話還沒說完,一旁的白豔突然伸手扶住小阿珍的肩頭,打斷了她的話道:“不過是我買來消遣的書罷了,如今國門大開,我們這樣的人也少不得多長長見識。”
說着,她便伸手想拿過雜志,然而穆星比她更快了一步。兩只手交錯而過,指間相觸,留下的彼此的溫度。
白豔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強行拿過雜志,她收回手,有些不安地捋了捋頭發。
穆星佯裝不覺地拿過雜志,翻到目錄一頁,一邊浏覽一邊道:“這是一本小說雜志嗎?這幾年在國外,我也看過一些類似的書…”
話音有意一頓,她明顯感覺到一旁的白豔不安動了動。
果然“作家”的名頭不是假的嗎?
穆星頓時有些激動。
顯而易見,如果白小姐當真是位作家,這絕對是那些公子哥們都不知道的事,甚至白小姐的鸨.母都不會知道——倘若他們知道,必然要将此事作為一大賣點談資,大肆宣揚起來。
可見白小姐必定是有意隐瞞着,而現在她發現了此事,這不就意味着,她距離白小姐,比其他的公子哥們,甚至崔少爺,都要更進一步了嗎?
這種隐秘的,帶有某種讓人感到自己的獨特性的推論頓時擊中了穆星。
她迫不及待地想從這本雜志中尋找到一些端倪,能夠論證她的推論。
但迅速看過一排目錄,完全沒有找到任何與白小姐有明顯關聯的筆名,穆星不由有些失望。
或許從小說的內容裏能有所發現?
不過這就不是在短短幾秒鐘能夠發現的事了。
記下了書的刊號,穆星将書還給了白豔。
“粗略看了一眼,感覺頗有趣味,看來我得自己去買一本了。”她道。
白豔有些勉強地笑了笑。
小阿珍的檢查排到了明日,白豔也要急着回書寓,因此沒聊多久,她便帶着小阿珍離開了醫館。
穆星煎熬地等到了下班,馬上去報刊亭買了《奇心妙語》,回到穆園後便開始迅速翻閱。
但結果令她大失所望,她不僅完全沒有從這幾篇小說中觀察到任何白小姐的痕跡,還一不小心就被其中一篇小說吸引住了注意力,等她看完時,時間已經接近十點。
她憤憤地合上雜志。
讨厭,寫這麽好看幹什麽,害的她都沒來得及做明天的準備工作。
打開封面在那篇小說上做了個标記,穆星正要準備休息,目光一掃,突然定格在目錄的一處。
笑何人。
這是那位作者的筆名,所著的小說叫《今夜寒》。
不知為何,她突然覺得這個筆名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