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笑何人”這個名字實在熟悉,但又只在記憶裏露出了朦胧的身影,叫穆星無論如何也抓不到。而她有預感,這絕對是一個能讓她發現驚喜的關鍵。若是今天找不到,只怕她再也睡不着覺了。

然而她翻遍了所有最近看過的書,既不是《英國皇家哲學刊》,也不是《柳葉刀》,更不在《ScreanPlay》裏。又把張恨水的《啼笑姻緣》翻了個通透,也沒有找到這個字眼。

将書房翻了個底朝天,穆星挫敗地倒在桌上。

“香濃南國,花名含笑笑何人”…不對,不是這段…

将唯一符合的《笠翁對韻》丢到一旁,她失望地回到卧室。

完了,今晚要睡不着了。

滿心好奇沒有得到滿足,穆星恹恹地洗漱過,坐到梳妝臺,正要伸手去拿白玉霜,忽而餘光一瞥,瞧見床頭櫃上被帽子壓住的一本小小的雜志。

念頭一轉,穆星伸手将雜志拿過來一看,雜志封面上的照片是一位端莊美麗的女子,恰是周伯伯的女兒淑蘅*,其上舒雅地寫了“玲珑”二字,正是數日前,厲以寧留在她這裏的新雜志《玲珑》。

是了,這本《玲珑》她不也看過嗎?

顧不得擦白玉霜,穆星忙翻到《玲珑》的目錄一看,果不其然,“笑何人”三個字恰在作者一行!

指尖自作者一行對過去,作品則是一篇《科學美容之我見》*,寫的是女子應當如何通過打維生素針來維持健康與美麗,還寫道維生素C可以美白,但必要于晚間注射,以便于吸收。

這種種經驗,又兼字裏行間的曼麗文風,可知這位“笑何人”必然是位女性。

穆星忙又将先前的《奇心妙語》翻開,先将《今夜寒》一篇的頭尾浏覽過,并未發現什麽關于作者的信息。一直翻到最後,雜志的最後一個欄目為編輯寄語,大致一覽,約莫是總結本期雜志看點的。

其中便有一句:“…《今夜寒》一文亦是甚妙,其詞句之錯彩镂金,情感之婉轉纏綿,實乃上佳,作者笑何人可冠‘掃眉才子’之名…”

掃眉才子,意為文采飛揚的女子,可見笑何人必然是位女子了!

穆星又将對其餘作品的點評浏覽過,并無半字提到其他作者為女性。如此看,倘若白豔小姐果然有作家的身份,恐怕便是這位“笑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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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結論不禁使穆星振奮起來,她又反複梳理了一遍:白小姐自稱是作家;小阿珍說這本雜志是白小姐收到的‘樣書’——只有作家才會收到雜志社的樣書;幾位作者裏又只有“笑何人”一位是女子…答案幾乎顯而易見了,除非白小姐有意隐瞞性別,否則還有什麽可懷疑呢?

梳理了一遍,穆星越發高興,拿起虛構的一支筆,她便想在腦中的這篇論文背後批上“Q.E.D”——論證完畢。

但,且慢。

她又猶豫了。

倘若白小姐從一開始就是虛構的作家身份呢?

那推理便全是錯漏,她也并沒有較什麽崔少爺李公子更了解親近白小姐一分。至少他們或許還能看出白小姐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或者,白小姐根本就沒有必要隐瞞他們。

她需要這樣猜測,不過是因為她與白小姐根本不熟而已。

平白而來的挫敗感頓時又叫穆星有些氣餒。

其實白小姐是作家與否,并不是重點。她如此折騰,只是想更了解白小姐一些罷了。

白小姐是很有趣的一個人——并不是指性格,單以她與白小姐簡單見過的幾面而言,她們還沒有熟悉到可以談性格的地步。

但她很願意同白小姐熟悉。她很想了解那些她未曾接觸過的事情,那個紙醉金迷,歌舞升平的世界,和白小姐的前世今生。

這一切都叫她充滿興趣,讓她忍不住想親近了解。

擰着眉地将書本整理好,穆星坐回梳妝臺前,舀了一點白玉霜慢慢地塗着。看着玻璃鏡中自己光潔的臉龐,穆星忽而擡手将頭發全都撩了起來。

沒有了齊耳短發的遮掩,屬于女子的柔美頓時散盡,再将眉毛皺起,眼睛微眯,鏡中的臉一時俊朗了幾分。

穆星突然下定了決心。

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與其獨自揣測,莫若直截了當地去接觸了解的好。

之前她還只是等着,想借着唐钰公子的邀請去與白小姐接觸。但倘若只有像崔公子那般與白小姐交好,才能更深入地了解白小姐的話,那她也不介意學着那些公子哥一般,花出真金白銀,去堂子裏大大方方地請白小姐出局。

有了明确的目标,穆星頓時又振奮起來。看一眼時鐘,她迅速上床蓋上了被子——請白小姐出局的第一步,先去掙夠真金白銀吧!

受激動的心情催使着,第二日天不過蒙蒙亮,穆星便趕忙起床,将一身利索的襯衫背帶褲穿了,用發油将頭發抿的光溜溜服帖帖。

裝扮好了,她又趕在自家娘親起床前就坐進汽車,催着要去醫館。倒驚的一衆管家丫鬟以為她中了什麽邪,手忙腳亂地做了早餐送到車上預備着,忙不疊将大小姐送去了醫館。

然而穆星滿心歡喜地在醫館忙了一整個上午,及至下午小阿珍來照X光時,卻是小阿珍的姐姐陪着來的,穆星的眼睛都要望到東大門去了,也不見白小姐的身影。

她只得裝傻地問:“檢查單上簽字的這位家屬沒有來嗎?”

小阿珍的姐姐忙道:“白姐姐有事來不了,我是小阿珍的親姐姐,也是一樣的。”

有事…是了,白小姐也有工作的,總不能撂下一班客人,巴巴地來陪小阿珍做檢查。

将心底的失望壓下,穆星按部就班地帶着小阿珍将各項檢查做了,又囑咐清楚何時要來拿結果,小阿珍的姐姐便千恩萬謝地帶着小阿珍走了。

就這麽忙了三五日,期間小阿珍也來過兩次,一次看結果,一次準備住院,白小姐都再沒來過。穆星也一直忙的團團轉,沒空應那幫公子哥的邀請出去玩樂,更沒空去長三堂子裏找白小姐。

直到這日晚上,穆星突然接到了厲以寧的電話。

“阿璇,你最近怎麽總也不見人影?”厲以寧抱怨了幾句,穆星自然說自己是在忙着醫館的事。

“這有甚麽好忙,正經的大事你不放在心上,卻不知在忙些什麽。”厲以寧意有所指道。

厲以寧幾次三番地勸穆星早點與宋幼丞退親,穆星也只當她是關心自己,并未做多想,只是搪塞過去:“知道了,不急在一時。”

厲以寧道:“這些瑣事也就罷了,我過幾日有畢業舞會,你陪我去吧?”

“畢業晚會?”穆星愣了愣,這才想到厲以寧讀的是艾倫女校,與旁的大學不同,艾倫女校時興在四月與另幾所大學舉辦聯合舞會,以促進同學之間的交際。

“舞會是要帶男伴的吧,找我去有什麽意思?”穆星揶揄道:“那麽多的公子都在巴巴地等你畢業,你還不趁現在尋一位如意郎君麽?”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穆星正奇怪是不是挂線了,厲以寧才又道:“那些男生一個個愣頭愣腦,有什麽意思?你穿了男裝過來,咱倆一起跳舞,不比和那些男生周旋有意思麽?”

“穿男裝?”穆星一愣,正想說厲以寧不是最不喜她穿男裝,但又怕惹大小姐生氣,只得道:“好啊,你的邀請,我從來都不會拒絕的。”

厲以寧這才笑起來,将時間地點交代了,又纏着說了許多閑話,這才挂了電話。

舞會當天,穆星一早便打扮好,坐車去了厲以寧家,等厲以寧換了一條又一條裙子,終于選定後,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舞會是在平今飯店的花園陽臺舉行,穆星與厲以寧到場時,已有許多人在舞池裏翩翩起舞。

花園陽臺的裝飾大多都大同小異,平今飯店的舞臺亦不例外。一班外國樂隊在臺上配樂,旁邊一色粉紫的時令鮮花裝飾,各種彩燈絲帶在頭頂銜接,看着熱鬧隆重,十分西式。

穆星對這些東西已是看厭了,便只是陪着厲以寧在人群間交際,說些閑話。自然,她用的身份仍是穆家三公子,不知出于什麽心态,厲以寧也默認了她“男性”的身份。

“哎快看快看,那個男生不知是哪所學校的?”

某個角落裏響起一片小小的驚呼聲。

“好俊!是生面孔呢,從未見過的。”

“我方才聽說是穆家的三公子?”

“肯定是了,他是厲以寧的男伴麽?太可憐了吧。”

“呵,誰敢請厲大小姐跳舞?八成是厲以寧怕丢臉,威逼利誘把人叫來的。”

然後便是一陣打抱不平的議論聲,

人頭攢動間,一個女生瞥見厲以寧正往這邊過來,她忙走過去寒暄幾句。同厲以寧打了聲招呼,目光一轉,她看向穆星:“這位是?”

穆星微笑:“我叫穆星,初次見面,請多關照。”原本冷淡的臉突然一笑,便像春風吹過了富士山,直吹到人面上去,讓人無法抵抗。

女生不由看的一呆,反應不及,差點兒直直撞進對面走過來的人懷裏,所幸手臂上突然加持的力道讓她得以一個急剎車停了下來。

“小心。”

手臂上的力量松開,頭頂響起穆公子的聲音,涼涼的,像夏天凍在井裏的涼瓜,凍地女生紅了臉。

但下一秒,她就對上了厲以寧冰冷的目光,吓的她頓時紅潮退散,小兔子似的跑開了。

“嗯?怎麽走了?”穆星莫名其妙地看着跑開的女生。

“誰知道呢。”厲以寧冷哼一聲,和身旁過的一個同學說起了話。

穆星陪在旁邊,正百無聊賴地打量着會場,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喚她:“穆三公子?”

只一句,穆星便聽出了是白豔小姐的聲音。

她怎麽會在這裏?

心頭一喜,穆星忙轉過身去,正正與白豔對上了視線。

白豔正站在穆星身後幾步,她穿着一身藕粉色的舞裙,一串風琴褶皺綴在裙邊,随着微風蕩起好看的波瀾。會場裏有無數的花卉點綴,穆星卻覺得,沒有一種花抵得上眼前人的風采。

她不由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情實意的笑容:“白小姐,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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