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從圖書館出來,天空已暈成了墨藍色,差不多到白豔該回去的時候了。

她現在還未點大蠟燭成為大先生,出門多有限制。今日她本是為了尋個堂差才出來的,沒想到陰差陽錯的,竟耽誤到了這個時辰,要是她回去沒有銀元交差,只怕姆媽要動怒。

摩挲着懷裏用黃皮紙包好的書,白豔咬住嘴唇。

若此時讓她開口向穆公子要錢,卻是無論如何也拉不下臉來。

此時要錢,不僅是羞辱了她自己,也是羞辱了穆公子。

如果雙方都只是逢場作戲,權當一筆交易而已,她當然也能毫無負擔地索要錢財。可若是夾雜了哪怕一分真情實意,她如何能開口去販賣自己的感情呢?

清涼的風攜着花香襲來,弦月已露出端倪,鈎在薄雲的一角,将月華贈向人間。

白豔微微側臉,只瞥見了身旁人肩頭的一片月光。不知為何,不安的心一時沉靜下來,與風一同沉浮在夏日的花香裏,靜靜地流淌開。

月色已這樣美,何必再聒噪凡塵俗事,驚擾這份難得的安寧呢。

一路并肩走到路口,穆星正要揮手叫黃包車,忽而瞥見什麽,轉頭向白豔道了聲“請等一等”,便跑開了。

白豔不明所以地站住,卻見穆星一路跑到了馬路對面的巷口,在一個阿婆面前蹲下。不一會兒,她又起身跑了回來。

她的速度太快,白豔只來得及看到她手中的一捧白色在眼前一晃,鼻端已被花香萦繞。

穆星笑道:“方才便一路聞到栀子花香,我尋了一路,沒想到它不開在花園,也不在路邊,倒藏在了巷口。”捧着花,她意外地有些羞澀,“人說名花配美人,這巷口一縷餘香,也不知你喜不喜歡。”

白豔伸手接過花,鼻尖輕嗅。她輕聲道:“世人多道栀子花香濃烈又尋常可見,認為格調不高,我卻獨愛它的熱烈。我若喜歡,何必高貴。”

“正是這個道理。”穆星很是贊同,“世人說了那麽多話,總不能樁樁件件都循規蹈矩,合旁人心意。人活一世,還是任性一點好。”

恰好路旁一輛黃包車經過,穆星便揮手叫住車,又對白豔道:“天色已晚,不能親自送小姐回去,還請路上多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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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豔點頭,也說了幾句客氣話,她坐上車,穆星将車錢付了,車夫正要走,穆星忽而又叫住白豔:“白小姐!”

以為她舍不得自己,白豔忙探出頭:“什麽?”

穆星問:“你知道打維生素針有何效用嗎?”

她這話說的沒頭沒尾,連車夫都忍不住轉頭看向二人,白豔亦是一頭霧水,只得道:“聽聞有的可以治療感冒,補充營養?還有一種維生素c,有美白的效用。”

這原是穆星之前懷疑的“笑何人”在《玲珑》中寫的美白方,穆星猜測“笑何人”正是白豔,但又不知該如何試探。方才她一時想起來,便匆忙地問出口,連自己都覺得可笑,卻沒想到白豔确實清楚。

顧不得尴尬,她又問:“不知白小姐如何知道這樣的方法的?”

白豔如實道:“從前在安德魯大人府上時,我在一本書上看到的,書名似乎叫《西方醫學基礎知識》。”

穆星頓時大喜過望。

笑何人的那篇文章裏,也提到了這本書!

欣喜地在心裏給自己的推論下了結論,穆星又說了幾句客氣話,想将自己的突兀掩飾過去。

白豔被她莫名的高興弄得一頭霧水,亦不好發問,說了幾句閑話,兩人便各自散了。

黃包車搖晃着,颠颠地往前走。白豔還在想着方才穆星奇怪的發問,無意識地摩挲着手裏的書。突然手指摸到幾個奇怪的凸起,不像尋常硬殼書會有多痕跡。

皺起眉,她将花束放到一旁,拆開包書的黃皮紙,還未将書拿出來,恰好黃包車颠簸一下,白豔清晰地聽到了包書紙裏響起了清脆的撞擊聲。

難道是…

心中猛地泛起難以言喻的情緒,她猶疑地将手伸進包書紙裏。

一個,兩個,三個…

五個銀元,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正好是一次堂差的價格。應當是方才在圖書館包書時,穆公子放進去的。

月光下,銀元映出水一樣的光芒,亮的刺眼。花香一路飄散,幾乎要追上已經遠去的人。

緊緊攥住手裏的銀元,白豔氣盡似的靠在黃包車上,彎起嘴角。

多麽奇怪的一位公子。

尋常人來長三堂子,要麽是來尋找,要麽是來懷緬。可穆公子兩種都不是。

她能感覺到他的好奇,可這好奇并不尖銳,并不讓人反感。他出手大方,但又根本不打算以此換取什麽。

面對她們這樣的人,他禮貌地仿佛是在與“正常人”相處,可又坦蕩地毫不遮掩,根本不以尋花問柳為恥。

這樣的客人,不僅是她,她敢打包票,钰花書寓上上下下數十個大先生,沒有一人遇到過。

但是…她本該感謝他的坦蕩,為何此時,卻又會覺得不甘心呢?

不甘心他的毫無所求,不甘心他的禮貌客氣,不甘心…他明明給了她情意,卻又這樣的“公事公辦”。

松開手,她拿出坤包裏的手絹,将五枚銀元整整齊齊地收在手帕裏,掖在了衣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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