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随後幾日,厲二爺的小喜事不出意外地傳到了穆園,連帶着厲府如何因為此事鬧得沸反盈天、如何打點妥協的事也傳的繪聲繪色,精彩紛呈。
如今社會上的風氣雖然主張一夫一妻,但實際上男人在外包人養小也是常事。若不提起,大多數家庭都會選擇默許以求安寧。但若是鬧起來,必定傳作醜聞。
何況厲二爺以往對外都是一副溫良恭儉讓的形象,這下竟直接将妓.女娶進家中,對于正經大家出身的二夫人無疑是奇恥大辱,也難怪二夫人家會不顧體面地大鬧厲府。只是不知最後兩家人達成了怎樣的協議,能讓二夫人家收了聲息。
聽聞此事後,穆星一心記挂着厲以寧,怕她因為家中失和而傷心。但這樣的事,厲以寧不主動提起,她也無從安慰。
如此,她只好約厲以寧出門消遣,言語間也小心避諱提及此事,生怕惹得厲以寧傷心。而厲以寧也只當沒有這回事,閉口不談。
這日逛完街回家,穆星便接到了唐钰的電話,稱厲二爺有小喜事,有意大辦,送了許多請帖,他便特來邀請穆星同往。
雖然穆星以穆三公子的身份出現在交際圈以來,與厲二爺從無交往。但這些少爺公子們的交際圈總有重疊,一來二去,總有攀上關系的時候。而厲二爺會在風口浪尖上大辦喜事,估計是徹底撕下了臉面,不想找補了。
其實出于對厲以寧友情的考慮,穆星并不想參加,但一來白小姐已經邀請過她同去,二來她與唐钰那群公子哥們的交情還在,若是不去,未免不妥。
糾結之下,她幹脆分別打了電話給王夢維與宋幼丞詢問,他們果然也都收到了厲二爺的邀請。答案也都出奇的一致,雖然尴尬,但總要維系情面,少不得一去。
交流完,王夢維還奇怪為何穆星會清楚宴席的事,被她敷衍了過去。
幾番思量後,穆星還是籌備了一些禮物,只希望到時候厲以寧不會到場,還能被安排在不起眼的角落,不要引起厲二爺等熟人的注意。
喜宴安排在這月二十五號,穆星一早便在醫館請了假,打扮妥當後,便先去钰花書寓接白豔。
大先生贖身嫁人對書寓可算不上喜事,但礙于厲二爺的權勢,書寓裏仍是張燈結彩,姆媽和一些有頭臉的大先生都要去參加,整個書寓忙成了一片。
白豔正在房間裏化妝,聽見穆星過來,她忙從裏面把門掩上,靠在門上道:“你且在樓下等一等,我還未化好妝呢。”
穆星笑道:“怕什麽,從前也不是沒見過。即便你不梳妝,到了飯店,也是最好看的那一位。”說着,便想推門。
白豔還是不肯開門,穆星又道:“人都說‘妝罷低聲問,深淺入時無’,我好歹也是留過洋的人,總能給你參考參考好不好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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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豔想了想,輕聲道:“這句詩原話分明是問夫婿,我即便要問,也當是問我的夫婿吧?”
穆星不過随口一說,不曾想竟給自己挖了個坑。她一時尴尬,正想轉移話題,白豔卻突然打開了門,道:“還不快進來,留洋學化妝的大博士!”嬌嗔的語氣裏聽不出什麽異樣。
見她并沒有不滿,穆星暗暗地松了口氣,走進屋裏。
白豔已經換好了衣裳,在穆星面前轉了轉,問道:“怎麽樣?是新做的旗袍。”
穆星打量了一下,搖頭道:“你穿着自然是好看,只是何必做這麽高的領呢,穿着…看着都喘不過氣。領口又硬,還會磨到下巴。”
看她一眼,白豔笑道:“說的這麽清楚,倒像是你親自穿過一般。”
摸了摸鼻子,穆星道:“我聽我妹妹說的。”
白豔道:“其實我也不喜歡,只是現在都時興這樣的旗袍呢,你看了阮玲玉的新電影沒有,她就是這麽穿的。”
說着,她走到博古架旁,指着一只長頸花瓶比了比,笑道:“你看,我現在像不像是花瓶上長了個腦袋?”
穆星看了看,果然很像,不由笑道:“好一個‘美人瓶’,果然名副其實。”
兩人笑了一陣,白豔這才打開衣櫃,讓穆星來給她選。
穆星給她選了一件藕色旗袍,白豔徑自拿着衣服走到屏風後面開始換衣服,竟也沒有請穆星出去。
穆星先還不在意,及至聽到屏風後響起衣料摩挲的聲響,她轉頭一看,瞧見那隐約映在屏風上的身影,突然沒由來地紅了臉。
紅什麽臉!不過是換衣服罷了,又不是瞧見了什麽…
穆星在心裏暗暗罵着自己,突然又莫名想起上回在酒店的那一夜。
當時毫不留心的一些細節,此時突然明晰了起來——白小姐的襯裙,那頭海藻一般滴着水的黑發,顫巍巍的水滴是如何滴下…
白豔換好衣服出來時,見穆星并沒有在房裏,不由奇怪。她打開房門一看,那人卻正倚在門外的欄杆上。聽到她打開門的聲音,穆星這才轉過身:“換好了?”
見她一本正經的臉上還有紅暈殘留,心下了然,白豔笑道:“如何?”
她倚在朱漆的門上,不着粉黛。一身藕色旗袍本是尋常款式,但那一圈綴在袖沿衣邊的半透明白紗下,隐約露出了一截玉色的肌膚,引得人移不開眼去。
往日的白小姐或者魅惑妖嬈,或者清麗動人,此時卻是格外的一種溫婉可愛。
——讓人忍不住想将她私藏。
穆星看了又看,不住口地道:“我早說過,你怎樣都好看。”
時間已經不早,換好衣服,白豔回屋裏化妝,穆星便坐在一旁不住地看她,直看得她都忍不住紅了臉,手中的黛筆怎麽也畫不下去。
“你別看我了。”她嗔道:“再看下去,只怕到明天也畫不好。”
穆星不動,她笑道:“‘小軒窗,正梳妝’,原來是這樣的景色。”
說着,她從白豔手中拿過眉筆,道:“我給你畫吧。”
白豔挑眉:“什麽樣的美國大學,還教畫眉的嗎?”
穆星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從我妹妹那裏學來的。”
眉筆色重,穆星小心翼翼地落下筆,比做手術還精細地描繪着,
白豔微微仰頭看着她,眉眼溫柔。
“我在美國時,見外國女子不愛修眉,都喜好天然的濃眉。看的習慣了,回國後見國人女子總是細長柳眉,便心中別扭奇怪。”
手肘撐在小幾上,穆星一面畫着,一邊輕聲說:“直到那日在洋行遇到了你,我才知道,沒有不好看的眉毛,不過是沒有遇到那個人罷了。”
畫好眉,她端詳了一陣,确定十分妥帖,視線便往下走,那點細痣、鼻尖、口唇…眼睛猛地一震,她看到了白豔的脖頸上,挂着她的那枚戒指。
細細紅線穿過銀白的指環,靜靜地垂下。
她正怔愣之際,白豔嫣然一笑,道:“我何嘗不是呢?”
…
時間不過五點,厲二爺定下的飯店門口已然人來人往。一衆男侍者女招待裹着一身新漿過的衣衫,滿臉堆笑地迎送着往來的紳商巨賈、達官貴客,忙裏忙外,汗也顧不上擦一擦。
穆星與白豔進場時,飯店主廳裏已坐滿了人。
隔着重重人群,她先确定了宋幼丞和王夢維在的位置稍微有些偏,又看到唐钰坐在最裏面的一桌。座位是按照主次親疏劃分,即便要交際,也沒有人會随意侵越。而王夢維他們素來與唐钰等人無甚交際,料想不會被他們注意到,她這才安心地走過去。
同唐钰等人打過招呼,穆星坐到飯桌上比較偏的位置,以期不要引起什麽注意。不料剛坐下,她就聽到有人叫她:“穆三公子?”轉頭一看,卻是張德榮。
十分恭敬地同唐钰打過招呼,張德榮對穆星小聲道:“托公子的福,之前拜托給公子的事已算的上穩當了。有一點小禮,我已托貴府的人送去了,改日再隆重請一請公子,還請賞個臉。”
穆星自然答應了,說了幾句恭喜的話,張德榮的相好緋蘭突然附耳說了幾句話,張德榮一笑,便托辭走了。
沒過一會兒,白豔突然對穆星說想去洗個手,穆星本想跟着去,不料突然有人過來寒暄,白豔便徑自去了。
飯店是中式的裝飾,白豔一路走到裏面園子的月亮門下。此時衆人皆在前廳,後院幾乎沒有人跡。
她在月亮門下等了一會兒,只見張德榮出了前廳,一路往月亮門走過來。
他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剛走過月亮門,突然聽見一聲幽幽的“張老板”,登時被吓了一跳:“是誰!”
他轉頭一看是白豔,頓時愣住:“白,白小姐?”
又左右看了看,張德榮沒有看到叫他過來的緋蘭,心下頓時明白了幾分。
知道白豔在穆星那裏頗有一些分量,張德榮态度和緩道:“白小姐有什麽事想吩咐?”
白豔道:“不敢說吩咐,只是我們穆公子心中有個煩擾,又沒有人可以委托排解,若是能辦妥此事,定然是比甚麽金山銀山更能讓穆公子舒心的。”
估量着她的意圖,張德榮笑道:“穆公子對在下有恩,為穆公子分擔煩惱,不僅是白小姐的事,更是我的事啊。白小姐不妨說一說,若是能替穆公子辦成,不僅是成全了我,也是成全了白小姐啊。”
幽幽一笑,白豔道:“說起來,這件事确實也算是成全了我與穆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