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傅霜是當朝丞相傅棠霖的小兒子。丞相夫人懷着他的時候胎裏不足,又是難産,在生下傅霜後便撒手人寰。打小被養在山間別院,藥罐子裏泡着長大,全因李太醫囑咐過傅霜需要清靜的地方療養,這先天不足的身子才有治愈的可能。
夫人死後,丞相再未續弦,可是剛開始對小兒子的态度卻十分冷淡。
明明無法怪責傅霜,卻因為一些無法釋懷的遷怒,丞相多年不曾去山間別院看望過他。反倒是年長傅霜幾歲的的同母哥哥傅淼時常上山看望和小住。
日子稍長些後,丞相的心結也解了許多。早些年傅霜都未下過山,年複一年由太醫精心養着,如今身子倒是好上許多了。
十二歲之後每年丞相都會去別院看望他,也許了傅霜在每年的花朝節和過年下山回府。
剛巧過了傅霜十七的生辰,恰逢長安城一年一度的花朝節,便吩咐奴婢雇了馬車下山回丞相府。
“小少爺,身子可有不适?”傅霜的貼身侍婢若晴問道,說着便拿出了李太醫特意配制的靜心丸。
傅霜無奈的彎彎嘴角,柔聲說道:“靜心丸你先收好,我暫時還不難受。”
坐在馬車裏聽着外面喧鬧的聲音,傅霜微微的撐開了車窗。
“已經進城了。”傅霜瞅了一會兒外面光景就關上了窗:“今年似乎比往年都要熱鬧些呢。新皇登基,約莫是要辦的隆重些的。”
數月前,先皇駕崩,太子繼位。大周的第四位皇帝,成莫其。本是不被世人看好的閑散太子,繼位後勤勉執政殺伐決斷,撕去了懶散僞裝的新皇,倒是比先皇在時更為任人唯賢一視同仁。
若晴從盒子裏翻出一袋油紙包着的桂花糕遞給傅霜,這桂花糕原是別院裏糕點師傅特意制作的,加了些佐料後,反倒比街市上的桂花糕更多了幾分清甜。
傅霜也不能多吃甜的,偏偏又喜歡這些香香甜甜的糕點,只得吃了一塊解解饞。
馬車到丞相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傅霜下車後才發現丞相府外,他的兄長一直在門口等他。
“哥。”傅霜輕聲叫着兄長,臉上也挂着淺淺的笑意。
傅淼摸了摸弟弟的腦袋,“如今氣色好多了,不像前幾年,都瘦的脫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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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有瘦的脫相……”
其實兄弟倆長得并不像。傅淼更像丞相,身量高,劍眉星目英氣不凡。而傅霜,瘦瘦小小,皮膚也白,靈氣可愛的杏核眼原是和丞相夫人如出一轍。
“花朝節明天才開始,今晚就好好休息吧。爹不在家,這飯菜可都熱了好幾遍了,走走走,我肚子都餓扁了。”
“這麽晚了,爹還在禦前議事嗎?”
“新皇登基後,爹更是忙了。”
傅霜似懂非懂的點點頭,“我也餓了,馬車上若晴就只準我吃了一塊桂花糕。”
“知道你愛吃甜的,芙蓉酥桂花糕酒釀小丸子都給你備着了。”傅淼又揉了揉弟弟的腦袋。
若晴無奈的嘆氣:“大少爺,你也知道小少爺不能吃太多甜的啊。”
“他那胃口,也就是吃幾口便吃不下了,哪會全吃完啊。弟弟喜歡,多準備幾樣也無妨。”
傅淼一邊說着一邊拉着傅霜往裏走去。
吃飽喝足後,一夜好眠。日上三竿,傅霜都沒醒。等若晴端着藥進來的時候,傅霜才睡眼朦胧的醒來。洗漱完畢,苦着臉一口喝完的傅霜忙塞了一塊芙蓉酥解苦。
“小少爺,良藥苦口利于病嘛。”
吃完芙蓉酥後,嘴裏的苦味也散的差不多了。往年花朝節兄長都是晚上才會帶他出門,白日裏傅霜都是待在自己房間看書寫字。
傅霜居住在別院這些年,丞相都有請老師給他上課,不指望他考取功名,但是讀書習字是必須的。
想來閑着無聊也是無聊,傅霜便會在身子好一些的時候寫些小說,主要是他自己的一些奇妙的想象,山間精靈和人間男女情情愛愛之事罷了。實際上他對情愛這方面,着實一竅不通。
第一篇狐貍精和書生的小說寫完後,若晴看完後直誇不錯,說不如拿給城裏書社看看,說不定能出成冊子。
傅霜也給自己起了個筆名,叫做霜茶,後來冊子大賣,書社也開始固定接受傅霜的稿子,都由若晴進城采買的時候順道送去。由于他文筆自然,妖精和人之間的情感也描寫的特別有趣,因此若茶的小說也是十分暢銷了。
只是出書這些事傅霜從未告知過父親和兄長,一方面也是有些說不出口。
沉迷看冊子的時間過得飛快,待傅淼來敲門的時候傅霜才發覺天都黑了。換上了若晴準備的月白色衣裳和發帶,便和傅淼出了門。
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萬紫千紅披錦繡,尚勞點綴賀花神。還有在花樹枝梢上張挂的花神燈,燈火與紅花綠枝相映成趣。街上也是熱鬧非凡,人聲鼎沸。來來往往人山人海的,雖說傅霜也想要多看看市井煙火,可他在人多的地方沒辦法多待,一旦覺得難受了就必須找安靜的地方休息。
明明還想看看漂亮的煙火的,然而在服下靜心丸後依舊不舒服,只得作罷。傅淼想着只能帶着他去最近的酒樓——花月樓內找間廂房休息。
“哥,我沒事的,我還想看煙火……”傅霜拉着傅淼衣袖小聲的說道。
“都站不穩了還逞什麽強,早說了人多了太吵鬧了你會受不住。”傅淼無奈的看着弟弟,扶着傅霜右肩的手緊了緊。
酒樓裏也是熱鬧非凡,兩人剛進花月樓的時候,甚是擔心訂不到客房。還未來得及找掌櫃的,卻是剛好遇上了丞相。
“爹?”
傅棠霖聞聲擡眼,瞧着病恹恹的小兒子和一臉擔心的大兒子,心下便明了了是怎麽回事。
“霜兒這身子,需要清靜養着,受不住熱鬧,你也不小心着些。”傅棠霖對着兩人擺手,“這花月樓早就客滿了,你倆跟我過來吧。陛下微服私訪,恰好訂了廂房了。”
傅霜緊張的拉了拉他哥的袖子,睜着杏核眼滿臉疑問地道:“陛下?”
“陛下說想看看今年的花朝節,此刻累了正在小憩。待會進去了說話可得注意些,別惹得陛下不悅。”傅棠霖邊說邊領着兩人上了二樓。
成莫其正是微服出宮,也想來瞅瞅這精心準備的花朝節是如何的熱鬧。可惜這向來喜歡清靜的新皇被這人山人海一擠頓時失了興致。在廂房裏對着一桌美味佳肴也是毫無食欲,順着打開的窗戶往下看着城裏燈火。
突然看見一張熟悉的臉,成莫其錯愕眨眼的功夫,那人便消失不見了。
魏且?不可能,魏且早已經……
約莫是看錯人了,成莫其自嘲一笑飲盡杯中酒。
待傅棠霖領着兩個兒子進來的時候,他也不過是興致缺缺地掃了一眼。恰好是這一眼,他便瞧見了半個身子藏在傅淼背後的傅霜。
小巧而挺直的鼻子,蒼白的小臉,唇色卻是極淡。成莫其怔怔的望着傅霜愣了好一會兒。
太像阿且了,這張臉,簡直是一模一樣,只是——單說身量上便矮上許多,魏且常年習武,膚色也比眼前這位病恹恹的傅小少爺健康的多。再來便是這雙圓眼睛,襯的整張臉俏麗了許多,少了幾分英氣。
或許是成莫其的眼神太過直接,傅霜對上他的眼神時,被看得忍不住整個人往傅淼身後縮了縮。
“參見皇上。”傅棠霖用眼神示意這兩個呆愣的兒子,出聲打破了詭異的氣氛。
成莫其這時才收回眼神,輕咳了一聲道,“丞相,朕倒是第一次見你的小兒子呢。嗯,倒是藏的很好啊。”
傅棠霖迅速的掃了一眼傅霜,眉頭皺了一下,笑道:“霜兒身子打小就不好,聽太醫院的囑咐需得清靜,便一直養在深山別院裏。”
成莫其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輕笑了一下,眼神在傅霜身上打了個轉兒。
“恰好,你的小兒子出現的正好,可是幫了我的大忙呢。”成莫其抿了一口酒,淡淡的道:“給淩雪寒賜婚一事,朕已有人選。”
“淩将軍的婚事?”丞相起先倒是沒聽懂皇上的意思,這和傅霜有什麽關系?難道——傅棠霖驚疑的掃了一眼自己的小兒子,難不成?
淩雪寒,鎮北将軍,将門世家,三代忠良,武藝高強,俊美非凡。常年冷若冰霜的臉和生人勿近的氣勢也沒辦法阻擋城裏二八年華姑娘小姐們的芳心暗許。
直到他高調宣布自己,是個斷袖。
大周貴族之間男風之事并未禁止過,也有皇帝賜婚重臣男妻之事,不過往往是為了斷絕子嗣。
而淩雪寒,本身就是個斷袖,因此給早已二十五的淩将軍賜婚反倒成了成莫其最頭痛的事。
他們原本就是打小一起長大,皇帝的騎射武功也全是出自一個師父,便是淩雪寒父親。常說英雄多短命,淩家這一支,三代将門僅剩淩雪寒一人。
而原本,淩将軍也是有心儀之人的,然而戰場上刀劍無眼,那人為了淩雪寒擋下致命一刀後便撒手歸去。
此後,便再不聞淩将軍有任何心動。
而那為淩雪寒擋刀之人,便是魏且。
傅霜恰巧與他,生生像了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