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傅淼作為宮廷畫師擇日入翰林院的消息當天便傳到了将軍府。
彼時,傅霜正仰躺在庭院裏的貴妃榻上,臉上蓋着話本,睡得迷迷糊糊好不惬意。覆臉的話本驟然被人拿開,陽光有些刺眼,傅霜緩緩睜開眼,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困。”傅霜揉了揉眼睛呢喃着。
淩雪寒彎下腰,托着傅霜的背,一手穿過他的膝下,把他抱在了懷裏。
“別在這睡,會着涼。”
傅霜下意識地環住淩雪寒的脖子,此刻他已醒了大半,搖搖頭後又将腦袋靠在淩雪寒胸膛上。
“我哥入了翰林院當畫師了。”傅霜一邊說着一邊無意識的笑了起來,“他畫畫一直很好。”
“給你畫過麽?”
傅霜搖搖頭,“之前一直待在別院裏,哥每次來看我,都沒辦法帶上畫具的。”
“那我來?”
淩雪寒将人抱進裏屋後便順勢靠坐在椅子上,傅霜就着這個姿勢坐在了他的腿上。
傅霜依舊環着眼前人的脖子,一臉疑問的看着他,“雪寒也會畫畫嗎?”
淩雪寒極其順手的捏了捏傅霜的尖下巴,“我最擅長畫人像。”
“夫人不如換身衣裳?”
“穿這身不好嗎?”傅霜看了看身上水藍色的衣衫覺得沒必要換啊。
淩雪寒湊近傅霜,咬着他的耳朵道,“我想畫夫人穿喜服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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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下人取了畫具來,傅霜才在櫃子裏尋了成親之日穿的那身喜服換上。傅霜站在落地銅鏡前拉扯着衣帶,發帶被自己取了下來,烏黑的長發散散的披在肩上。
淩雪寒站在他身後,輕柔的捏着他的發,用發帶将其束好。
只是那發帶末梢還系着一枚小小的玉兔,粉雕玉琢的樣子,束發後隐隐顯在發側。
傅霜伸手摸了摸發帶上的小玉兔,眨了眨眼。
“你最近怎麽老送我兔子。”
淩雪寒從身後環着他,将下巴枕在他左肩。
“和夫人很合适,不是麽?”他吻了吻傅霜雪白的脖頸,“坐床上?舒服一點。”
“嗯,好哦。”
傅霜懶懶的的坐着,腦袋枕着紗幔,左手捏着自己的衣角,看着自己對面的人認真的作畫。因為實在是春困秋乏,太舒服又不小心睡了過去一會兒。待他腦袋砸着驚醒後才發現淩雪寒已經畫完了。
傅霜立馬起身湊過去看畫,走得太急還踉跄了一下。
“啊,怎麽是閉着眼睛的啊?”傅霜看着那畫,覺着其他都哪都好,就是把他睡着的蠢樣畫了個十成傳神。“我就睡了一會兒啊。”
淩雪寒垂着眼看了一眼那副畫,畫中人倚着床閉着眼,睫毛像小扇子一般撐着。
“那把眼睛這處改了?”
傅霜又仔細看了看畫,覺着如果把眼睛那處修改了,整幅畫的神韻好像都不一樣了,便輕輕地搖了搖頭。
“雪寒,我想挂在書房裏。”
“稍後讓人裝裱了再給你。”
“好啊好啊。”傅霜眉眼彎彎的答道。
淩雪寒那日随口提了一句說要教傅霜舞劍,卻因為朝廷多事之秋一直拖延了。直到傅霜怯怯地問他練劍的事情,他才想起,擇日不如撞日,便選了難得放假的兩日準備教傅霜練劍。
雖說天氣秋高氣爽,風和日麗。
可日子卻是選的十分不對。
傅霜從早上起來便頗有興致,此時換了一身短衫進了外院,就看見淩雪寒已經在那等着了。
淩雪寒帶着那柄皇帝賞賜的寶劍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英俊的眉宇之間也帶着些許愁色,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雪寒,我好了。”傅霜像一只小兔子似的,墨黑的眼珠裏滿滿的期待。
“嗯。”
淩雪寒沒說什麽,只是教着他一些極其基礎的動作,比如怎麽拿劍怎麽讓下盤更穩。
他确實心不在焉,思緒早飄到曾經那個月下舞劍的少年之上了。
明天是魏且的祭日,他沒辦法平息內心的情緒。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各種情緒蔓延在心裏,他似是都嘗了一遍。
只是傅霜不是魏且,他從未握過劍,體質也是比常人差得多。自葉宸為他診治之後,之前李太醫開的藥都停了,由着葉宸調制了新的藥劑。原本吃了葉宸改過的藥,傅霜覺着自己的體質好上了許多,但近來心口總覺得很悶。
傅霜咬着唇委委屈屈的擡臉看了一眼淩雪寒但是沒說什麽。他只是覺得越發喘不上氣。
淩雪寒拖着他的胳膊教他握劍,歪歪扭扭的。傅霜感覺自己沒辦法拿住劍了,手上力道一松,哐當一聲,那寶劍便掉在了地上。
“對不起,我,我…”
傅霜按着心口微張着唇喘氣,想回房去拿葉宸給他開了藥丸,卻被淩雪寒拉住了手腕。
“我要去拿藥,我…”
淩雪寒扯着他的頭發往後拉,直将人按在了石臺上,重重的吻了下去。若晴茯苓等好些下人都在一邊伺候着,望着此番情景只能紛紛低下眉目。
下巴被捏着,只能任由那人予取予求的吻着,待被放開,微微的喘息,紅豔豔的唇,迷茫的仿佛受了許多欺負的眼神。
傅霜仍舊緊緊按着心口,氣息愈發紊亂。淩雪寒這才從那些複雜的情緒裏抽離,發現懷裏的人不對勁。
“傅霜,你怎麽了?”
“藥,藥…若晴…”心口泛着一陣一陣的疼痛,傅霜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
今日葉宸慣例過來為傅霜診治,不過見他們練劍,便一直站在遠處瞧着院子裏的動靜沒過來。如今見了傅霜發病的樣子才趕緊拎着醫箱靠了過來。
“抱他回屋。”
淩雪寒将傅霜打橫抱起趕緊回了屋子裏,接過若晴遞過來的藥丸給傅霜喂下。傅霜不再按着心口了,但是氣息漸漸弱了下去,仰躺在床上,手裏還抓着淩雪寒的衣袖。
葉宸又開了一副藥吩咐下人去取來,又将急救的藥丸就着茶水給傅霜灌了下去。
傅霜喘不上氣的狀況這才好轉。
“藥丸我會重新調配成分,病狀沒有變化,只是今日受了刺激。還有,他的體質根本不适合練劍。”
傅霜咬了咬唇,想說自己今日越發覺得難受了,可能是病情反複,只是他現在說不出話,整個人累得不行。待傅霜睡下後,葉宸和淩雪寒才前後出了屋子。
“素來只聞新人笑不聞舊人哭。”葉宸臨走前在門外背對着淩雪寒冷冷道,“只是明天是什麽日子,将軍可別忘記了。”
淩雪寒沒有回應,只是神色陰郁的盯着葉宸,一直把人瞪出了門才收回視線。
許是因為白日裏睡着了的緣故,到了晚上傅霜反而精神奕奕。那些讨厭的症狀好像都消了,他腰上枕着小軟枕,手上拿着話本仔仔細細的瞧着。
啪的一聲便被人一把抽回了書。
“這麽晚了還看什麽書。”淩雪寒将話本随手甩在了床前的矮櫃之上,掀開被褥便躺了進去。他墨黑的長發還沾着些許濕氣。
“可是我睡不着。”傅霜軟軟的說,“而且我不難受了。”
傅霜見着淩雪寒蹙着眉看他,便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真的,不難受了。”
“練劍,我還是會好好練…”
“今天只是我這幾日沒好好吃藥,我…”
淩雪寒一把撈過眼前的人圈在懷裏,把傅霜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那些微微殘留發間的濕氣胡亂的蹭在傅霜臉頰上。
“對不起。”淩雪寒緊緊地抱着傅霜,輕聲道歉。
傅霜伸手環着他的腰,又在那人胸口蹭了蹭,像是把那些水汽蹭掉。
“淩雪寒…”
“嗯?”
傅霜微微仰起臉,像是在輕輕地笑着,“我,我喜歡你。”頓了頓,“我想和你,好好的過…”
淩雪寒輕輕的抱着他,在傅霜的唇上落下一個吻。
他聽見自己答道,“嗯。”
魏且祭日。
明明不過深秋,這日起風的厲害,刮在人臉上似刀割般的難受。
淩雪寒早早便告了假,如今去了魏且的墓前,魏凜和葉宸也都在。三人皆是沉默無言的祭拜着。爾後淩雪寒一直跪坐在魏且的墓前。
“傅霜的事,你可打算告知魏且?”葉宸的聲音依舊冷淡,他微眯着眼斜視着淩雪寒,眼裏的情緒看不清道不明。
淩雪寒并沒有回應他,甚至眼神流轉都不曾。
魏凜看着眼前氣氛奇怪的兩人,适時插話道,“傅霜?我之前見着他了。”
“何時?”淩雪寒依舊跪坐着,沒有回頭,聲線平穩。
“就前幾日,剛好瞧見他被人順了錢包,不過幫着教訓了那個小偷一頓。”
“凜哥也見着了?”葉宸聲音裏似乎帶着一絲笑意,“長得像吧,要是閉着眼,可是一模一樣了。”
“阿且已經走了七年了。”魏凜看着自己弟弟墓前放着的白色花束,又看着一直跪坐着的淩雪寒,微微閉了閉眼繼續說道,“你如今是如何看傅霜的?”
淩雪寒依舊無言。
“他是個好孩子,十七歲多好。”
淩雪寒這才擡眼,與魏凜對視。
魏凜沒有停頓,“其實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是吧。”
葉宸神色一暗,緊緊盯着眼前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