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一個人在經歷或者目睹死亡後, 有極大的可能會出現持續性的精神障礙,這種情形被稱為創傷性應激障礙。
患者的臨床表現或許會走向兩個極端,一種是下意識地回避, 選擇性遺忘當時發生的事,另一種則是不斷地回憶、反複在夢中浮現導致創傷的情境。
秦昭寧剛被送到厘鎮療養時, 出現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創傷性再體驗症狀。每到雨天, 外面狂風大作電閃雷鳴之時,她只要一睡着,車禍當天的景象就會湧現在腦海中。
如細針一樣鑽入皮膚的風, 鼓點一樣密集迫切的雨滴聲, 都讓她仿佛再經歷了一遍那場車禍。
外婆給她想了許多辦法,求平安福, 戴小觀音, 無一例外都沒起到作用。
可後來的某一天, 她莫名的就好了。雨夜睡覺不會再被夢魇驚醒, 平時說話他人無意間提起, 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情緒波動。
她像是徹徹底底從那場車禍中走了出來。
外婆去問她的醫生, 卻被告知可能是創傷性應激障礙的另一種臨床表現。她回來, 心疼又無奈地抱着秦昭寧, 不知道是喜還是悲。
從那以後,他們似乎約定好了, 不再在秦昭寧面前提車禍的事。所有人都覺得她選擇性地忘記了那場車禍,只有秦昭寧自己知道, 那樣慘烈的畫面, 她一輩子也不會忘。
那天天氣不太好, 外面烏雲密布, 黑壓壓的雲層低低墜着, 給人一種沉悶的窒息感。
市中心的五星級酒店裏,正進行着南城秦家夫人三十歲的生日宴。衣香鬓影,觥籌交錯,大人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推杯換盞,無論熟與不熟,臉上都挂着幾分笑。
秦昭寧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碰不到地面的雙腿晃啊晃。她今天穿了件可愛的裙子,頭發梳成兩個揪揪,紮在頭頂。
李映宛一身端莊得體的白色禮服,禮貌地和一路遇到的人打完招呼,走到秦昭寧面前,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俯下身溫柔地問:“寧寧看起來不太高興,可以告訴媽媽是為什麽嗎?”
秦昭寧雙手捧着小臉,不高興地皺着眉:“爸爸為什麽沒來?”
他們出門前,還在公司的秦秋北打了電話說好下了班就過來,可秦昭寧一直等,等到晚宴都快結束,也沒見到他的人影。
聽到她的問題,李映宛微微愣了愣,還是笑着安慰她:“媽媽給爸爸打電話了,爸爸說公司有事,抽不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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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仍舊板着小臉不吭聲,李映宛哄道:“寧寧不生氣了,明天爸爸媽媽帶寧寧去游樂場好不好?”
秦昭寧有所動搖,卻還是故意撇撇嘴:“明天幼兒園要上課。”
“媽媽幫你請一天假,再給你買你之前想吃的那款冰淇淋。”
初春的天,氣溫一直沒見升高,李映宛怕她感冒,拖了許久也沒答應給她買冰淇淋。
果然,在聽到這個條件之後,秦昭寧眼睛一下子亮了:“你不許反悔噢,我們拉鈎鈎。”
李映宛笑着伸出小拇指,勾住她小小的手:“不反悔,騙人變小狗。”
直到生日宴結束,秦秋北也沒出現。送走了赴宴的賓客,李映宛拉着秦昭寧的手,坐上車子後座。
開車的人是秦家的司機,駕齡長,縱使外面雨大得能見度極低,他也沒受到多大影響。
副駕駛上,秦秋北的助理挂着公式化的笑,和母女倆解釋:“公司臨時出了點事,秦總讓我把禮物代交給夫人。”
他拿出一個盒子,從前面遞過來。
盒子外觀看着平平無奇,只是一個黑色的絲絨盒而已。李映宛接過,淡淡嗯了聲,順手放到了一邊。
秦秋北爽約,還是在她生日這天,她多多少少心裏是有些不高興的。
忙了一天,李映宛額頭發疼,她擡手按了按額角,囑咐秦昭寧:“寧寧,媽媽眯一會兒,你乖乖坐好,不要開窗,外面雨大。”
秦昭寧答應得爽快,等她睡了,趴在封閉的車窗前往外看。
豆大的雨珠砸在車窗上,萦出一片霧氣。秦昭寧伸出短短的手指,在上面畫畫。
幼兒園還沒教多少東西,她只會畫最簡單的。沒多久,車窗上出現兩高一矮的三個簡筆畫火柴人,矮矮的那個站在中間,一只手牽着一個大人。
秦昭寧畫完,興高采烈地想去喊李映宛來看,一轉頭,才發現她蹙着眉臉色不太好。
她歇了心思,目光落在被随意放在車座上的禮物盒上面。她好奇地盯着禮物盒看了幾眼,然後擡頭看看前方,見司機和助理都沒注意這邊,悄摸摸地伸手把盒子拿了起來。
盒子拿起來有些重量,秦昭寧放在腿上,打開蓋子。盒子裏躺着一顆色澤純粹的祖母綠,玉石被雕刻成菱形,鑲在一個細細的镯子上 。
秦昭寧拿起看了看,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連着盒子一起好好放在李映宛腿邊。
車裏放着音樂,秦昭寧覺得無聊地東張西望。外面的街道不知道什麽時候連其他車輛都看不到了,只剩下嘈急的雨聲和輪胎飛馳滾過水坑的聲音。
她有些困了,打着哈欠問:“還有多久到家呀?”
司機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助理收回視線,笑着哄道:“就快到了,小姐先睡一覺,醒了就到家了。”
秦昭寧撇撇嘴,小小的腦袋抵着車窗,閉上眼睛睡覺。
小孩兒本就精力少,倦意上來,外界的雨聲和突兀響起的雷聲也沒能阻止她沉入睡夢中。
随着眼前忽然亮起的閃電光,車子一聲巨響,撞上迎面駛來的貨車,一瞬間傾翻。
身體被人牢牢箍住,腦袋撞在車窗上,疼得眼前霎然一白。在暈過去的前一刻,秦昭寧隐隐約約看見那顆祖母綠被從盒子裏甩出去。
她從回憶中出來,擡眼看向秦老爺子,又問了一遍:“你知道內情是不是?”
這些年她不是沒想過去調查當年的真相,可車禍過去快二十年了,所有的線索都被抹得一幹二淨。秦昭寧想查,都無從下手。
老爺子知道她在意什麽,所以故意布局引她上鈎。
當年的車禍是秦昭寧的心結,一旦有丁點的線索,她都想抓住。
老爺子慢吞吞地寫着字,招呼她過去:“過來看看爺爺這幅字怎麽樣。”
秦昭寧眉心一蹙,嫌惡的表情毫不掩飾。她不跟他打太極,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直截了當地問:“你想讓我做什麽?回到秦氏,弄垮秦嘉瑜?”
老爺子握筆的動作頓了頓,将毛筆放到一邊。見她肯談,他也坐下,抿了口茶問:“你好奇什麽?”
“秦嘉瑜手上那顆祖母綠哪來的?”
老爺子放下茶盞,掃了眼盈盈升騰的熱氣,不緊不慢道:“秦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共兩顆,一顆二十年前被你爸拿走送給你媽了,另一顆留在你奶奶這裏,她走後由我收着。剛好前陣子秦嘉瑜來老宅,我就順手給他了。”
“那我媽那顆呢?”
她隐隐記得,暈過去之前還曾看到過那個镯子,就掉落在她旁邊。
老爺子搖了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救援隊過去的時候,沒在附近找到,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畢竟比起一顆祖母綠,三死一傷的局勢更為嚴峻。
秦昭寧垂眸,将老爺子的話在腦海裏過了兩邊。她很确定老爺子知道一些什麽內情,但是他不會主動全盤托出。畢竟老爺子也只能用這點來要挾她了。
他抛出一點消息做餌,引秦昭寧上鈎。剩下的東西,就要看秦昭寧給的利益夠不夠。
老爺子是合格的商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秦昭寧稍作思忖,往後一靠,姿态懶散地反問:“你就不怕到時候我把秦氏弄到手,拿它洩憤?”
“你不會的。”老爺子語氣篤定,“人總是在一無所有的時候視財權如糞土,一旦得到了,只會想着如何去獲得更多。”
秦昭寧心裏暗嗤,卻沒表現出來,而是道:“那就希望你能永遠這麽運籌帷幄,別到時候在我手裏栽了跟頭。”
老爺子被她的話說得一愣,而後哈哈大笑起來。
“好好好,不愧是我孫女。”他連說了幾個好,笑意未減,語氣一轉,“可是昭寧,你太年輕了,你把事情想得都太純粹,以後你就會知道,太狂妄不是件好事。”
秦昭寧嗤了聲,反駁道:“我二十四五歲不狂妄什麽時候狂妄?等七老八十了對手都進土裏了,我再去他們墳前狂給墓碑看嗎?”
她撂開椅子起身:“我會暫時在秦氏好好待着,至于最後秦氏會變成什麽樣,取決于您能把您知道的透露出來多少。”
她不是一味地被老爺子牽制,她是想知道當年的真相,可老爺子也有求于她。
離開老宅之後,秦昭寧并沒有回公司。她開車回了趟家,拿出一個行李箱,從衣櫃裏挑了幾件衣服扔進去。
收拾好行李,她正準備離開時,視線忽然瞥到了擺放在陳列櫃裏的草蜻蜓。日子有些久了,青翠的草早已發黃,蜻蜓也已經不太成型。
秦昭寧盯着看了許久,擡手關上陳列櫃的玻璃。
轎跑目标明确地駛向市內別墅區,最後在一棟獨棟別墅前停下。秦昭寧下了車,帶上行李往裏走。
前院的噴泉正開着,有清脆的音樂聲響起,兩邊的花壇裏種着這個季節還盛開的花,枝葉修剪得齊整。一條石板路通向別墅正門,行李箱輪子在地面上滾動發出聲響,秦昭寧走到門口,人臉認證後開了鎖進去。
客廳裏阿姨正在上菜,看到她還愣了一下,局促地看了眼樓上的方向:“大小姐回來了?”
秦昭寧淡淡嗯了聲:“回來住幾天。”
她推着行李箱上樓,在樓梯拐角處,迎面撞上一身家居服的蘇燕如。
蘇燕如也沒料到她會回來,悠然的神情一僵。
秦昭寧目光落在她腕間華貴的手镯上,緩緩揚起一個笑,意味不明:“我回來了,阿姨。”
所以接下來,該藏好你的馬腳了。
作者有話說:
早安——
關于創傷性應激障礙的定義和臨床表現出自百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