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游樂場
他們在談生意的時間裏,我除了把手指給瑞瑞玩之外,就一直在想象予舟站在游樂園裏會是怎樣一副畫面。
好在他們談得很幹脆,沒什麽扯皮的部分,予舟和邢雲弼都不是積黏的人,就顏仲那家夥話多一點,老混在裏面攪合。我略聽了一下,似乎跟邢雲弼公司的什麽技術有關,專業名詞都是用英語,我聽了個半懂不懂,反正不關我這個賣瓷器的什麽事。
瑞瑞已經挺困了,靠在我腿上打瞌睡,我跟予舟說了句瑞瑞要睡午覺,衛平進來,帶我去休息的地方。
其實我也累了,晚上只睡了不到五個小時,不過我一直教育瑞瑞做人要守信,也在培養他規劃自己時間的習慣,人其實不過是高等的動物,很多行為模式是跟着父母學來的,說得悲觀一點,很多人的命運從出生就開始決定了,父母是第一個老師。有段時間我其實希望予舟也能參與到瑞瑞的教育中,畢竟他思維眼界都比我強上太多,瑞瑞如果能學會他一些馭人處事的方法,長大後也會更厲害。不過我試了兩次就放棄了,相比這些功利性的東西,我更希望瑞瑞能每時每刻都感覺到自己是被愛着的,知道自己值得被人好好對待,這才是他真正的以後用來面對這個社會的底氣。
予舟并不喜歡瑞瑞。
就像他也許并不喜歡我。
衛平帶着我穿過走廊,在棋牌室後面有一套單獨的休息室,美式裝修,有壁爐,滿滿當當的舒适家具,卧室一張柔軟床鋪,枕頭都是蓬松的。
“這是予舟的休息室?”我沒想到他會在這會所裏有一個卧室,有點驚訝,我記得予舟的自制力向來可以,而且似乎有感情潔癖,難道顏仲拉皮條還真的成功過。
衛平的神色有點奇怪。
但最終他還是說了出來。
“這間會所是紀總的産業,林先生。”他平靜而不失禮貌地解釋道。
都認識這麽多年了,衛平還會因為我不知道予舟的事而替我感到尴尬,真是一如既往地善良。
我本來是守着瑞瑞睡覺的,但是守着守着自己也忍不住睡了,這會所隔音很好,難以想象自己其實是在最繁華的商業中心,我很快就入睡,瑞瑞的衣服質地太挺括,我都替他脫了,這裏沒有小孩子的睡衣,他脫得光溜溜的,穿着小黃雞內褲,像個小糯米團子一樣蜷在我懷裏,臉蛋上還帶着一點棉花糖的香味。
午後的空氣緩慢地流動着,床鋪柔軟得像要把人陷下去,我沉沉睡去,一覺香甜。
醒來時天都黑了。
我從絲絨窗簾的縫隙裏看到對面大廈的燈光,予舟安靜地站在窗邊吸煙。
“幾點了?”我睡得嗓子都啞了。
“七點。”予舟回頭看了我一眼,房間裏一片黑,我也看不清他表情。
我睡得神清氣爽,伸了個懶腰,這才聞到被子枕頭上都是予舟身上的味道,他用的是一款海洋調的男香,偏冷,留香久,總有點若有若無的意思。
他忙起來的時候我還常擔心他會猝死,原來他也知道在這裏補覺。他其實有點潔癖,以前他有一點習慣很好,睡人歸睡人,不會帶到自己睡覺的地方,希望這習慣到現在還沒改。
瑞瑞睡得都糊塗了,午覺睡太長其實是有點難受的,他委屈起來,帶着點哭音叫“爸爸”。
我把瑞瑞抱了起來,拍着他的背哄他。
“我們還去游樂場嗎?”我問予舟。
“去。”
“這個點人很多吧,玩不了什麽。”
“清場就行了。”
瑞瑞非常開心,這是他第一次好好地玩游樂場,以前年紀太小,很多設施都不能玩。我不知道衛平用什麽方法清的場,反正空無一人的游樂場和溫馨浪漫完全都沒有關系,滿地都是來不及收拾的雪糕包裝袋、還有顧客憤怒之下扔得滿地的票根,倒是一些小商販都還在,一個個守着空蕩蕩的攤位,偶爾還有一兩個清潔工在游蕩,像鬼片的場景。
瑞瑞開心地踩着塑料袋和票根跑來跑去,大概前面空蕩蕩地有點吓人,他跑了一段又停下來等我。
游樂場的車不知道去哪了,我們三個成年人沉默地從一個游樂設施跋涉到另外一個,三個人看着瑞瑞玩,氣氛凝重,這場面一定很滑稽。
旋轉木馬是衛平陪着瑞瑞坐的,偌大的游樂場裏一點人聲沒有,歡快的兒歌在空無一人的游樂園裏回蕩,簡直是鬼片裏的經典場景。
我看了一眼沉默的予舟。
“熱嗎?”
清場是個好主意,他這一身正裝,混在家長堆裏也很詭異。說起來我也幾乎快忘了他穿T恤是什麽樣子了。
予舟搖了搖頭,大概冷血動物并不怕熱。
許多人聽到同性婚姻,第一反應是溫馨的日常相處,但其實我們并不像情侶,也不像家庭,予舟天生沒有過家庭生活的基因,我也沒有,以前有我剃頭擔子一頭熱,還熱鬧點,這兩年我也有點倦怠了,所以漸漸開始相對無言。
“那邊有熱狗和漢堡,你要吃嗎?”我又開始找話說。
“你餓了?”他轉過臉來問我,一雙眼睛專注看着我,墨黑瞳仁深邃如井。
“還好,等會再買也行。”我低頭拿出地圖來看:“激流勇進那裏好像有冰淇淋。”
“你想吃冰淇淋?”他忽然皺起眉頭。要不是我習慣他古怪脾氣,幾乎要以為我剛剛又說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給瑞瑞買一支就行了。”我看着旋轉木馬上緊張兮兮護着瑞瑞的衛平,忍不住笑起來:“要是衛平想吃,給他買一支也可以。”
瑞瑞下了旋轉木馬,開始吵着要坐過山車。我只好帶他去打氣球轉移他注意力,瑞瑞想要最大的那個其醜無比的玩偶,雖然攤主不在,我還是決定給瑞瑞做一個遵守規則的好榜樣,但是這個槍設計實在奇葩,我打出的子彈估計都快滅掉一個小國家了,還是無能為力,瑞瑞沒想到他心目中無所不能的爸爸竟然搞不定一個氣球,眼淚汪汪地又開始要過山車了。
衛平忽然湊前走了一步,小聲提醒我:“林先生,紀總練過射擊。”
我往旁邊一看,予舟果然在看着我。
我繳械投降,予舟端起槍,試了一下準星,靶子上的氣球啪啪啪一陣連響,跟煙花一樣全炸開了。瑞瑞一臉崇拜地張着嘴看着他,想起他很兇,又默默躲到了我腿後面。
衛平把最大也是最醜的那個玩偶拿下來給了瑞瑞,瑞瑞如獲至寶地抱着,小短手環着玩偶的胖腰,又開始念叨起過山車。
我被纏得沒辦法,打了個電話跟醫生咨詢,醫生說不行,瑞瑞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牽着我褲腿小聲叫爸爸,試圖讓我心軟。
我只能搬出終極殺手锏。
“予舟,告訴他不行。”
予舟的眉毛一挑,瑞瑞就不敢再鬧了,但是終究賊心不死,過了一會兒又小小聲地道:“我要爸爸玩給我看。”
“不行。”
“為什麽?”
“因為爸爸膽小,害怕。”我信口開河:“瑞瑞想讓爸爸被過山車吓到嗎?”
瑞瑞不開心地扁着嘴,眼看就要屈服了,就在這時……
“我可以陪你上去。”我聽見予舟的聲音在我旁邊說道。
“我看過一部電影,開場就是過山車失事,所有人全部從空中被甩出來。”安全人員過來檢查的時候,我這樣跟予舟說道:“過山車到最高點會失重,在那種速度下撞上過山車軌道,人體會被切成兩半。”
予舟不為所動。
“你要是怕,到了最高點可以握住我的手。”他轉過頭看着我,神色十分平靜:“我不會告訴林瑞的。”
我失笑。
“好吧,到時候看是誰先害怕。”
予舟并不怕高,但是他怕失重,他即使在最沖動的年紀也從不飙車。
這是我偶然發現的事。
我想是因為他這個人有點控制狂傾向,所以對于他不能控制的東西本能地畏懼,像是各種危險的極限運動,有着死亡概率的東西。在知道飛機失事概率的前提下,他并不怕飛機,但是對于過山車這種純娛樂性但是有着失控危險的東西,他碰都不碰。
這是連葉修羽也不知道的事。
過山車一點點爬高,發出火車進站一樣“噔噔噔”的聲音,城市的夜色一點點在眼前展開來,這景象無比美好,但我忍不住去看予舟的臉。
他已經抿緊了唇,這個表情讓他下颔線條顯得很堅毅,然而他臉色開始蒼白,又顯得有一點脆弱。
光是這樣看着,我就已經想親他。
“現在叫停應該還來得及。”我提醒他。
雖然我像所有幼稚的青春期男孩一樣想捉弄自己喜歡的人,但是我并不想讓他太害怕。
我太喜歡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這輩子再也不要皺眉頭,哪怕是為我。
予舟沒有說話。
真是固執得無可救藥。
過山車爬升到最頂點,速度變得極為緩慢,眼前視野漸漸開闊,這感覺像放在砧板上等待淩遲,而且沒有播放倒計時,一顆心懸在空中,我知道予舟的感覺比我糟糕十倍。
今晚竟然意外地有很好的月光。
予舟的手攥成拳頭,襯衫的袖口是漂亮的藍寶石,他手背被月光照得很亮。
過山車爬到最高,風吹過來,我聽見過山車的軌道在響。
就在這一瞬間,我握住了予舟的手。
“拜托,”我聽見自己輕聲說:“我有點恐高。”
下一秒我們身體騰空,整個過山車俯沖而下,發出巨大的尖嘯聲,我的頭發衣服全部在往上飛,耳膜都要震裂掉。
在這一片混亂中,予舟反握住我的手,他握得很緊,緊到我指骨都覺得疼,他無名指上的戒指硌着我手指,我好像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觸到了他的心髒。
過山車平穩下來的第一秒,他就開始惡狠狠地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