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冰雪
邢雲弼踩着點到的,穿了一身風格休閑的襯衫西褲,他輪廓俊美,從美國回來難得沒有曬成咖啡色,皮膚還是白,銀色眼鏡很适合他,鏡片後的眼睛是标準的鳳眼,像一個禁欲的醫生或者博士,唯獨不像個商人。
他開的車很低調,黑色的賓利,不像予舟的銀色跑車那樣張揚。人也态度潇灑,雙手插着褲袋從花園中走過,似乎還輕輕吹着口哨。
我帶着瑞瑞迎接他,瑞瑞倒是不怕他,隔了老遠就叫他:“邢叔叔。”
他朝我笑,蹲下來跟瑞瑞說話:“你好啊,瑞瑞。”
瑞瑞開心地笑了,露出一雙酒窩,把自己的小海豚玩具送給了他。
“洗手吃飯吧。”我招呼他入座,去廚房把給瑞瑞炖的粥端了出來,瑞瑞很努力地爬上椅子,邢雲弼伸出一只手虛扶住他後背,但是沒有幫助他,只是保護他自己爬上去。
午飯并不算太複雜,我考慮到他在國外呆了七年,基本沒用辣,一道油爆蝦,白斬雞,紅燒大黃魚,炖了蓮藕筒子骨的湯,青菜是炒的娃娃菜,怕他吃不慣,加了道涼菜,幾款沙拉蔬菜控過水,切碎,加了番茄白洋蔥青豆,撕了水煮雞胸肉,再放了沙拉油瘋狂攪拌,吃起來脆生生的還不錯。
吃飯的時候我們陸陸續續在聊天,瑞瑞專心學習用筷子吃飯,吃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邢叔叔以後要回家嗎?”
“回哪兒的家 ?”
“美國啊。”
邢雲弼笑着摸了摸他的頭:“這兒才是叔叔的家啊。”
一頓飯功夫,我總算弄明白予舟和邢雲弼的合作是怎麽回事。邢雲弼在美國讀大學期間糾集了一幫極客,都是性格孤僻的科技高手,據說在大學的一個雜物間裏創業成功。現在公司已經在美國上市,正在做AR,開發了一款新技術,在世界範圍內都走在前端,不僅可以提供給影院這種傳統影視行業,還可以通過技術應用到移動設備上。予舟的宏創做電子産品在國內數一數二,而且紀家旗下也有影院品牌,如果和邢雲弼他們合作的話,不止是國內,甚至可能是亞洲區第一家把AR應用到商業電子産品上的。
“現在你們談得怎麽樣了?”我一面喝着熱茶一面漫不經心地問。
邢雲弼擡頭看了我一眼,笑了起來。
“談崩了。我以為宏創有膽量第一個吃螃蟹,沒想到國內企業都一樣固步自封。”
我看了一眼瑞瑞,他已經吃完了,正在呆呆地看着我們聊天,我摸摸他頭發,拿餐巾幫他擦幹淨了手和臉,讓保姆帶他去洗臉睡午覺。
“其實你應該知道,不是什麽固步自封的問題,你的産品很好,如果我是予舟,我也會想做。但是國內專利權的現狀你也看到了,尤其你們這種高科技産物,如果予舟大力開發這個項目,只要做出來,不到半年就會被仿制出來,效果也許差一半,但是價格卻可以低上十倍。與其和你們合作開發自己的AR系統,不如等美國那邊的大公司徹底做起來,然後再和他們合作,直接拿現成的技術更好。”
邢雲弼嘴角勾了起來。
“你果然還是老樣子。”他說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話:“我會好好調整談判策略的。”
“你說我還是老樣子,那你呢?”我小口喝着酒,擡起眼睛看向他:“你們公司的技術應該走在很多大公司前面,應該有很多人想高價收購你們吧?為什麽要回國來找人合作呢?”
“因為我想自己一手開發這個系統。”他笑着看我,銀邊眼鏡後鳳眼眯得狹長:“很奇怪吧?其實這個項目并非我興趣所在,但是我想看着它完成,而且是以我的方式完成。”
這有什麽奇怪的,要是他和予舟的合作達成,他就會知道這個世界上獨占欲最強的混蛋長成什麽樣子了。只要是和宏創合作的企業,根本就沒有什麽“我的項目”,不管是誰的項目,反正最後通通會變成紀予舟的項目。
不過我是不會提醒他這一點的。
“那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留在這邊還是兩頭飛,還是做完這個項目就改行?”
“大概會改行吧,聽說S城的金融業很好玩,藏龍卧虎。我也想進來玩玩…”他笑得眼彎彎。
看來他只是想借這個項目做跳板,進入S城的商界。确實,在哪裏跌倒就在哪裏爬起來,他是嘉遠出來的學生,如今衣錦還鄉,自然要把當年的場子都一點點找回來。
這就好玩了。
邢雲弼大戰紀予舟,估計會是一場精彩好戲。雖然現在看起來實力還有點懸殊,但是邢雲弼只用了七年時間就從一無所有的窮學生到和予舟坐在同一張談判桌上,只要給他一個跳板,他就能在S城這塊肥沃土地上落地生根,野蠻生長起來。
以後不會無聊了。
聊完正事,總算可以悠閑地閑聊幾句。剛好傭人過來收碗碟,我們轉戰客廳喝茶,我問了句:“午餐感覺怎麽樣?不難吃吧?”
“非常好吃。”
“那就好,我還擔心你吃不慣,所以沒放辣椒。”
他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這是你做的?”
“很奇怪嗎?這一桌都是我做的。”
他大笑起來。
“只是有點出乎意料而已,沒想到你會做菜。”他看着我笑:“當年上學的時候,你有點……呃,不近人情。”
他說的應該是那次下課後找我說話我都很冷漠,但我發誓我只是趕着去食堂而已。
“你那時候也差不多,你要是答應跟葉雲薇交往,估計葉修羽也不會那樣整你了,說不定今天就是葉家的驸馬爺了。”
葉雲薇是葉修羽孿生妹妹,也是個被慣壞了的嬌嬌女,當年她似乎喜歡過邢雲弼,沒有在一起之後,葉修羽整邢雲弼就整得更狠了。
邢雲弼如今已經比葉家驸馬爺更風光,自然不會介意這點小玩笑,反而笑得比我還開心。
聊了一會兒天,緬懷了一下當年,邢雲弼就準備告辭了,他晚上還有個宴會要參加,我拿出一張支票遞給了他。
“這是什麽?”他不解。
“你的定金,”我威脅他:“如果你還想來我家做客的話,最好把你的定金拿回去。胭脂水我要到原廠去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一個月之後可以送到你家。你再敢給我一分錢,我就把你扔出去。”
今天予舟回來得很早,幾乎是邢雲弼前腳離開,他後腳就到家了。而且臉色非常陰沉,到家就把外套往沙發上一扔,我裝作沒看見,悄悄過去把他外套撿了起來。
他直接抓住了我手臂。
長得英俊就是好,連生起氣也這麽好看。他眼神冷得像冰,狠狠盯住我,握着我手臂的力度漸漸收緊。
“如果你不是想把我弄成殘廢的話……”我苦笑着說道:“可以稍微輕一點嗎?”
“廢了我養你一輩子。”
他話是這樣說,手上的力度卻漸漸松了。他從小就是最不可愛的那種死要面子又脾氣大的小孩,常常一時氣頭上弄壞了喜歡的玩具,等人問起來還要嘴硬,我以前不懂這道理,吃了不少苦頭。
“看來不廢就不準備養我一輩子了?”我死到臨頭還在開玩笑。
果然予舟的臉色更冷了。
“你讓邢雲弼來家裏幹什麽?”他冷冷問我。
“沒幹什麽啊,我想知道你工作上的事,你不肯告訴我,我就只好把邢雲弼請到家裏來問了。剛好他昨天送了瑞瑞禮物,我就順便送了他個回禮,一套胭脂水,我還得特地為這個去一趟景德鎮……”
予舟總算松開了手。
“就為這個?”
“對啊,就為這個。”我很不要臉地承認了:“如果你以後還不打算跟我聊天的話,就要習慣家裏經常有客人到訪的日子了。”
我總覺得予舟有種松了一口氣的樣子。
“你知道這個幹什麽?”他皺起眉頭,似乎還是不想跟我說什麽。
我低頭看着手上的外套,昂貴的西裝面料薄而挺括,灰藍色上點綴着低調的暗紋,指尖觸感柔軟而舒适。客廳的燈光很亮,要在這樣的燈光下說一點好情話,恐怕不是太容易的事。
“我小時候想過當一個畫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喉嚨像有一把生鏽的鎖漸漸被打開,塵封的東西要拿出來總是會帶着痛,但我仍然生澀而笨拙地說了下去:“我喜歡古畫,但做瓷器更有成就感。我也想過重新畫畫,但是可能要等瑞瑞再大一點。我常常擔心教不好瑞瑞,我想讓你一起幫我教,但又怕你并不喜歡瑞瑞……這些關于我的事,你會想知道嗎?”
“我想跟你聊天,想參與到你的人生之中,我想知道關于你的一切事情,不管是我希望這裏對你來說是一個家,而不只是一個休息的地方。我甚至希望能替你分擔一點東西。這就是婚姻的意義,不是嗎?”
我擡起眼睛,卻不敢看他的臉,我只能提婚姻,卻不敢妄談愛情。
我知道他會驚訝,也許他從未想過我想要的這麽多,也許他會後悔跟我結婚。
但我不會後悔。
如果說我這二十六年從一無所有到今天的人生裏有學會什麽道理,那就是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定要毫不猶豫地抓緊,哪怕姿勢狼狽也要死死地抓住,一刻也不能放手。我最開始只是想追随在他身後,能每天看到他就好,漸漸就想要更多,哪怕是今天所有人都知道林湛已經和紀予舟結婚,但我心中仍有不足。
我像一個貪心的小孩,因為好運,擁有了一個巨大的城堡,全世界都以為我應該心滿意足,我卻仍然在糾結城堡中有幾扇門仍然對我緊閉。
我并非貪得無厭,也不是貪心。我願意用這一生來馴服這一個人。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過了許久,也許并不久,因為此刻的每一秒對我來說都如同一百年那麽長。
我聽見了予舟的聲音。
“你不需要替我分擔任何事。”他平靜地說了這一句:“以後你不準見那個姓邢的。”
我很想苦笑。
看吧,這就是我的予舟,我不解風情的予舟。
投之以情話,報你以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