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寵物

無論如何,多個朋友總算好事。

沐蓁去年畢業旅行去了趟敦煌,除了學會畫飛天跟雕佛像之外,還多個懷毛病,還學會品評人了,給每人安排一種植物,說我是沙棘,只需要一點點水,就能從沙子裏開出花來。

我知道這丫頭言外之意是說我對情感的要求貧瘠得可怕,不需要朋友,也習慣沒有親人,頂着一身的刺過日子。

但我對人際關系的看法向來相當消極,認為一個人在乎的東西越多軟肋就越多,不如無欲無求,自在快活。

邢雲弼算個意外。

他有分寸,知進退,而且聰明,跟他講話,有種棋逢對手的感覺,何況瑞瑞還很喜歡他。我這兩年活得太封閉,物極必反,走出來一點不是壞事。

唯一的問題,是予舟對邢雲弼的敵意。

我以前不知道予舟也跟顏仲一樣,這麽不待見自己階層外的人。不過想想也知道,葉修羽當年那麽厭惡我們,予舟要是和他意見相反,就不會和他成為朋友了。

愛一個人時,常常會犯的錯誤,就是錯估了自己跟他的距離。因為你總習慣性把他放到心尖上,久而久之,就覺得自己離他很近,以為你也是他心尖上的人。

我不犯這錯誤。

我盡力克制自己所有的期望值,不讓自己落入有一天大夢初醒一無所有的境地。這是對瑞瑞負責,也是對予舟負責。

五月月尾,又開始忙了,因為店裏端午系列的一套青瓷出來了。

其實這事應該算我的錯,本來青瓷就是新涉足,設計稿又拖太久,從過完年就說要畫,一直到四月底都沒把圖交給瓷廠,所以端午都過完了東西才出來,除了預訂過的客人之外,剩下的幾百套只能擺在店裏慢慢賣,這天我正在家裏翻書,電話響了起來。

是邢雲弼:“你做的南瓜非常好看,顏色很特別。”

他說的是這套青瓷裏的一個擺件,原型是南宋的南瓜蓋盒,我改了一下器型,縮小到可以拿在手裏把玩。

“算你有眼光。”我點起煙來吸:“這是影青,市面上都是粉青占多數,天青月白,我就喜歡影青這種青白色。”

邢雲弼在那邊笑起來。

“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

“盤子上的裂痕是故意的嗎?”

“那叫開片!不是故意的難道是我把摔裂的盤子賣給你的嗎?”我沒想到自己一番表演全演給瞎子看:“邢雲弼,你好歹是個上了岸的海龜,能不能有點常識!”

邢雲弼在那邊大笑起來。

“好好好,是我見識淺薄。您大人不記小人過,給我個機會将功贖罪。”

“哦?你準備怎麽贖罪?”

“附近新開一家意大利餐廳,不如罰我請你吃飯?”

我心頭一動。

我不是傻子,在外面也打滾幾年,知道這世上沒有免費午餐。邢雲弼到我店裏撒錢還是小事,他這種身份,常常聊天都讓我一頭,自居下風,這态度已經超過朋友,一定是有所求。

予舟跟他的合作已經告吹,我不知道邢雲弼還想要什麽?

“吃飯就算了,最近事多,瑞瑞又生病。不如你替我當次說客,将功贖罪。”

“哦,你要我游說誰?”

“你帶到店裏的那位小姐。”我輕描淡寫:“今年我要幫一個品牌做私人訂制的化妝品,八月之前接受預定,問她有沒有興趣。”

邢雲弼聲音仍然帶笑。

“好的,我讓我助理查下日程,确認下那位小姐是誰。”

瑞瑞的身體一直不算好,因為心髒的緣故,雖然手術成功,但是比普通的小孩還是危險一點,我也怕他感冒,昨晚他稍微有點咳嗽就開始緊張起來。今天幹脆一整天守在家裏,隔兩個小時給他測一下體溫,瑞瑞也蔫蔫的,穿着毛茸茸睡衣,拖着兩個兔子耳朵,蜷在我懷裏。

予舟今天不知道為什麽,沒去上班,也呆在家裏,他就是那種存在感過于強大的人,我抱着瑞瑞在起居室裏哄,感覺背後有點異樣,一轉身,予舟已經穿着睡袍站在門口,頭發睡得有點亂,倒是平易近人不少。

“怎麽了?”他問我。

“有點感冒。”我拿出體溫計來看,可能最近視力下降,起居室有點暗,不自覺眯起眼睛。

予舟直接伸手過來,把體溫計拿走了。

他對着餐廳的光看了看,光映在他臉上,英俊得像神祗,神色卻很平淡:“三十八度。”

“低燒了。”我拍拍瑞瑞的背,瑞瑞蔫蔫地看着我。

“叫家庭醫生過來,”予舟直接把溫度計插回瑞瑞的帽子裏,指揮我:“先去吃飯。”

瑞瑞最近雖然在學着自己吃飯,但是生病有特殊待遇,我抱着他吃早餐,一樣樣指給他看,他一直搖頭,把臉埋進我懷裏。

予舟在旁邊吃完一份培根煎蛋,直接拎起牛奶杯往我面前一放,言簡意赅一個字:

“喝。”

我以為他說我,正發懵,瑞瑞卻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喝了起來。

瑞瑞臉小,杯子大,半張臉都快埋進去,喝了一嘴牛奶胡子,我怕他打翻杯子,幫他扶住,予舟在一邊冷冷來了一句:“林湛,你養小孩的技術很差。”

我被他氣笑了。

“那依你的意思呢,紀先生?”我擡起眼睛看他。

他一臉傲慢。

“養小孩跟養寵物一個道理,恩威并施。”他大肆宣揚他的歪理邪說:“你很适合一句話,慈母多敗兒。”

我真不知道他那個論點更應該生氣,是說我兒子是寵物,還是說我是女人。

不過有一說一,予舟養寵物确實很厲害,紀家原來養了兩只賽級的杜賓,他們這代每個小孩都分到一只杜賓幼犬,予舟那只是香槟色,被他養得油光水滑,脾氣霸道只聽他的話。後來他又買了幾只,全像一個模子刻出來,出去遛狗的時候一個人牽着四五只,很是拉風。

不過他養寵物出色,未必說明他會養小孩。

我看沒有別人在,幹脆反唇相譏:“紀先生是覺得所有小孩都應該當寵物養了?”

“極個別的可以不用。”予舟頭也不擡地用餐刀切水果。

“比如呢?”

“比如我。”他擡起頭來,一臉淡定。

我沒想到他不進套,不由得有點氣急,他直接伸手過來,把切好的橙子塞進我嘴裏。

他手指修長,伸過來揉我頭發,當然我覺得更像在擦手,一臉平靜地點評道:

“你進步空間還很大,林先生。”

吃完早餐,家庭醫生也過來了。

予舟向來神出鬼沒,我吃早餐的時候他跑去遛狗,瑞瑞吃藥的時候他回來了,路過起居室,看見我們,過來圍觀,女醫生正耐心哄瑞瑞吃下形狀可愛的藥片,他在旁邊輕飄飄地問了句:“不打針嗎?”

瑞瑞吓得一哆嗦,又縮回我懷裏。

我神色無奈地看他:“予舟!”

他若無其事地喝着水走開了。

瑞瑞吃了藥就想睡覺,我抱他去卧室,哄睡着,讓保姆盯着,自己靜悄悄退出來,沒想到剛到門口就一頭撞到予舟。

我以為他又要過來恐吓瑞瑞,朝他做個“噓”的手勢,誰知道他竟然攬住我的腰,十分自然地低頭親我。

我無奈:“予舟,現在是上午十點,你想幹嘛?”

他一臉正氣:“不想幹嘛,但是你應該願賭服輸。”

我并不記得自己跟他賭過什麽,而且也不覺得早餐桌上那短短的言語交鋒就算我輸,但這個人向來不講道理,我只好動之以情:“我真的很累,等晚上好不好。”

“不好。”

“那下午。”

“下午我要去騎馬。”他又開始嫌棄我:“我早說過你生活習慣很差,上午十點就開始喊累。”

真是賊喊抓賊,昨晚折騰到淩晨,我總共才睡不到六個小時,這也能怪到我的生活習慣上。

“那要怎樣你才放過我。”我幹脆耍起無賴:“你現在做我一定中途睡着。”

他挑起眉毛,顯然也覺得我形容的那畫面有點不好看。

“你現在給我去床上睡覺,下午我帶你去騎馬。”他話鋒一轉:“其餘的事晚上再說。”

真是地獄模式的一天。

我光想想都覺得了無生趣。

大概因為這緣故,在床上躺了二十分鐘仍然睡不着,翻了個身看天花板,予舟大概是路過聽見動靜,推門進來,問我:“需要幫你睡覺嗎?”

他逆着光,但是穿正裝襯衫,寬肩窄腰,一雙眼睛像深潭,我忍不住心髒停跳一拍。

“不……不用了。”

他皺了皺眉頭,大概沒想到我會拒絕他,想了一下,知道我在怕什麽,一臉正氣譴責我:“現在是上午十點,你想幹嘛?”

我又好氣又好笑,無奈地按住額頭:“好好好,你要怎麽幫我睡覺呢?”

他神色傲慢:

“說‘請’。”

“請問你要怎麽幫我睡覺呢?”

“錯了。”他冷冷吐出兩個字。

他關上門,走到床邊,直接彎腰下來,我以為他要親我,結果他直接坐在床上,側身躺了下來。

他直接把手臂往枕頭上一搭,一臉冷漠地看着我。

我怔了一下,才會過意思,半信半疑地靠過去。

他直接蓋上被子,閉上眼睛。

“你應該說,請你幫我睡覺。”他冷冷地教訓我:“好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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