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黑暗
我一直忍着直到回了家,把瑞瑞交給保姆,關上起居室的門,才開始發難。
傭人敲門進來,用托盤端着水,看到我臉上神色,吓得怔了一下。
“出去,沒叫你們不用進來。”
我知道她們一定會回去學舌,講給老宅那邊聽,這房子壓根跟我沒什麽關系,到處都是眼睛。
予舟見慣大場面,一點不慌,自己倒了酒來喝。
外面下大雨,不過下午五點,昏暗得如同深夜。也許是氣壓太低,我整個人喘不過氣來,手都在發抖。
我走到吧臺邊,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朝予舟伸出手來。
“你要什麽?”他問我。
“葉修羽的聯系方式。”我看也不看他眼睛:“我自己去問他。”
“我沒有。”予舟神色坦蕩。
我有點想笑,又覺得有點疲倦,像走了一條很長的路,路的盡頭确實是自己意料之中的東西,實在沒有道理傷心。
衛平說予舟從來沒有騙過我。
我不知道我做人如此失敗,連衛平這種真正的好人也和他們一起來騙我。
我擡頭看着他,予舟的眼睛是深邃的墨黑色。
我用盡全力去愛的人,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壞呢。
“我在你書房看到那個視頻了,予舟。”我苦笑着問他:“那是葉修羽今年拍的視頻,你怎麽可能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呢?”
予舟神色不動。
“我早就說過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不知道我會因為這句話失控,在我意識到之前,我手上的杯子已經砸了出去,金黃色的酒液沿着牆壁緩緩留下來。
“那究竟是什麽樣呢?”我絕望地看着他:“我是人,我不是石頭,你總要給一個理由讓我堅持下去,我真的快撐不住了,予舟。”
予舟沉默地看着我,忽然伸出手,抱住了我。
他仍然穿着正裝襯衫,胸口結實,我聞見他身上帶着寒意的植物香味。
“對不起。”他向我道歉:“但是我不能說。”
他是從來不道歉的人,我知道這句對不起有多難得。
然而不夠。
我每次向他要的東西,他給的總是不夠。
我的鼻頭發酸,我喉頭梗着的那口氣,在我的胸腔裏橫沖直撞,我的肺撕裂般痛起來,而予舟的擁抱溫暖,在這樣的擁抱裏痛哭一場也許是個好選擇,然後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繼續往下走,所有的故事都有好結局。
但我總是騙不了自己。
我推開了他。
我竭力平靜地看着他的眼睛。
“如果你不給我葉修羽的聯系方式,我就親自去葉家找,我會請私人偵探去調查葉修羽的去向……”
我知道像葉家這種世家會如何看待這種行為,我也知道他們會如何對付我這種人。
我知道予舟不會讓這一切發生。
然而他總是這樣從容,無論我拿什麽來威脅,他多年的控制狂總是在這時候就顯現出成果,我做任何事的後果都在他控制中。
“如果你是想知道你父母是誰的話,我會幫你找到他們……”
“這不關我要不要找我父母的事!”我知道我暴怒的樣子有多瘋狂:“你還不明白嗎,紀予舟!這是我的人生!這關乎我從何而來,我到底是誰!這不是葉修羽那種膚淺幼稚的富家少爺拿來惡作劇的素材,他侵犯的是我的隐私,他在窺探我的父母,你們自诩高貴,然而哪怕是最低賤的人也不會做出這種沒有教養的事!”
予舟背着光,我看不見他表情。
但我知道他能看見我有多憤怒。
他沉默了幾秒,然後說道:“我不知道你們院長的記憶是不是出了問題,但是我相信葉修羽并沒有參與其中。”
我有一瞬間,沒有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
然而下一秒,我如墜冰窟。
予舟看出我失常,伸出手來,然而我本能地後退幾步,我幾乎是絕望地看着他,十年來,我從未覺得這個人如此陌生。
“你知道的?”我震驚地看着他:“你一直知道的?這個惡作劇,他們拿我的父母來取笑……”
予舟沉默,他的臉逆着光,像極雕塑出來的神祗,然而我的神祗背叛了我。
他不用說話,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葉修羽沒有參與其中。”他告訴我:“我只能告訴你這個。”
“是他一直沒有參與其中,還是你在包庇他!”我幾乎在撕心裂肺地怒吼:“你在書房裏放着葉修羽的視頻,你的朋友拿我來開玩笑,顏仲那混蛋至今把我當成一個笑話!紀予舟,你有什麽資格說從十七歲開始喜歡我!”
就算他是石頭做的,至少這一句話也能刺傷他。
如果我不能讓他愛我,至少我能讓他覺得痛。
我十九歲就聽見的那個叫“執念”的詞,活到二十六歲,終于明白它的意義。
然而紀予舟還是不懂。
他總是不懂。
他還是從容,還是冷靜,還是看着我發瘋。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連嘉辰?”
“記得又怎樣?”
不過是又一個面目模糊的富家子弟,想要踐踏我尊嚴的混蛋。
“你的院長記錯了,這個惡作劇發生在你高三那年,主使者是連嘉辰,葉修羽不在其中。”紀予舟冷靜地敘述着:“我發現的時候,他正準備拿着那張紙條去嘲笑你,我于是打傷了他,傷得很重,連家沒有別的繼承人,兩家從此交惡,邢雲弼之所以能進入這座城市,就是連家作為策應。”
逆着光,他的輪廓浸在黑暗中,仍然是神祗般的英俊,卻殘忍得讓人心驚。
“你錯了,小湛,連嘉辰不是我的朋友,顏仲也不是我的朋友,他們都不夠資格做我的朋友。其實你從來不需要忍耐,誰冒犯了你,你讨厭誰,誰就可以成為第二個連嘉辰,我不是十八歲了,我知道如何善後。“
他叫我小湛,這稱呼像極我還在學校的時候,他伸出手來,碰着我臉頰,他看我的眼神如同深潭,聲音卻這樣蠱惑。
我說不出話來。
“你說我們自诩高貴,但是小湛,我和他們不是同一類人,他們不過是一些躲在家族庇佑下的廢物,如果失去這個身份,他們會直接跌落到社會的底層。他們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們才怕你,因為你時刻在提醒他們,有許多像你這樣的人,在等着取代他們和他們後代的地位。我和你,才是“我們”,你可以不懂我在說什麽,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他低下頭來,吻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