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偏見

以前我聽過一個說法,說二十五歲之後,時間會過得特別快,我當初聽的時候不以為意,最近卻發覺自己的生活也确實如此。

我雖然學畫,卻算是師兄弟中最世俗的一個,即使如此,有時候仍然覺得喘不過氣來。成年人的世界像騎在旋轉木馬上,生活在推着你走,時間是手中沙,一不留意就飛瀉而下,連一點痕跡也不留下。

淡季過去,店裏開始忙,又得開始給瑞瑞看學校,予舟都不用出面,只是衛平去聯系了一下學校而已,一下子就幾十份私立學校的簡章擺在桌上。

瑞瑞還不知道馬上要離開我去上幼兒園,坐在我腳邊地毯上玩玩偶,我一看他,他就仰起臉對着我笑,一雙清澈眼睛像黑葡萄,滿心信任,為了不辜負這份信任,我不得不挑了又挑。

忙亂之中,沐蓁那邊還傳來壞消息。

她打來電話是周末,我一大早就起來,端了杯咖啡在起居室給瑞瑞挑學校,剛看兩家,電話就響起來。

“完了。”電話一接通我就聽見那邊在嚷。

“什麽完了?”

“我爸發現你畫的那幅畫了。”沐蓁聲音很是心虛:“他來我畫室看我,我正仿你的畫,忘了收起來了。”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但也絕不是好事。

自從開店之後,我再沒給沐老頭看過我的畫。我現在主業是開店賺錢,畫得好,他看了生氣,覺得我浪費天賦,畫得不好了,他只會更傷心。

“畫呢?”

“他拿走了。”

“沒說什麽?”

“沒說什麽。”

想必一眼就認出來了,沐蓁不學好,我算是他關門弟子,親手教了幾年,一看就認得。

其實我也猜到沐蓁不無辜,她畫室是和她男朋友一起用的,她男朋友于斯年是沐老頭死對頭的得意弟子,,要是兩邊長輩知道了都要打斷腿,真是一對苦命鴛鴦。畫室裏他的痕跡不少,一定是沐老頭臨時起興去看沐蓁的畫室,時間太緊,沐蓁沒辦法藏幹淨他的痕跡,所以把我的畫放在顯眼位置,吸引沐老頭的注意力。

沐老頭肯定氣得不輕,收了我的畫就走了。

我當年學畫時就替沐蓁收拾過不少爛攤子,這丫頭有多少鬼主意我很清楚。

怪不得她現在語氣這樣心虛。

“拿走就拿走吧,沒事的。”

“那我爸要問我呢?”

“放心,他不會問你的。”

當年我為了開店跟沐老頭鬧翻,他都沒說太狠的話,到後來跟予舟結了婚,手上戴着戒指去給他拜年,他沒說一句話,臨走忽然說:“林湛,你以後是要後悔的。”

他從來不問我。

他什麽都知道。

煩心事一件接着一件,剛挂掉沐蓁電話,家裏又來了不速之客——顏仲。

其實跳出我自己立場,再看顏仲這幫人,我幾乎要被感動了,予舟是從還在學校的時候開始,就對他們沒什麽好臉色,脾氣也壞,壓根沒把他們當朋友,他們對予舟卻是忠心耿耿,有什麽好東西好事情,全部盡心盡力地過來獻寶,常常還被嫌棄。我以前不理解這是什麽相處模式,後來看了幾集關于狼群的紀錄片,才稍微理解一點。

這次又是一樣,顏仲又帶了什麽東西,披星戴月匆匆趕了過來,外面下毛毛雨,他外套上都落了雨絲,剛進門,撞見我,彼此都沒什麽好臉色。

“先生呢?”他問傭人:“公司那邊不是說已經下班了嗎?”

傭人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抱着手站在客廳門口,十分惡趣味地不說話,也不走。

顏仲瞪着我。

我知道對于顏仲來說,這每一秒鐘有多難熬。

他其實長得不錯,畢竟家裏幾代娶進來的都是美人,但實在是繡花枕頭一個,我以前只覺得他讨厭,現在看他死犟着不問我,又覺得好笑之餘,有點可憐。

他手裏提着的黑色旅行包,裏面的東西似乎頗為重要,他拎着包站在客廳門口,和我對峙着,拎着包的手上都露出青筋來。

最終他選擇放棄“原則。”

“予舟去哪了?”他氣沖沖問我。

“請問。”

“什麽?”他瞪着我。

“請問予舟去哪了,你應該這樣問我。”我淡淡地糾正他:“嘉遠當年的禮儀課你沒有上嗎?”

這“侮辱”徹底超過顏仲的承受極限,他提着包沖過客廳,上樓去了予舟書房,那地方他也進不去,大概是放在門口,交代了傭人看着。

“這東西夠買一百個你的店。”出來時,他恨恨地告訴我:“只此一份,要是丢了,就是你今天為難我的結果。”

一句請也不肯說,還說是我為難他。

真是好邏輯。

他轉身又要走,傭人打上傘來。

“真的那麽怕我?”

顏仲站住了。

“你說什麽?”他仍然是那副極度厭惡我的神情。

我懶洋洋抱着手,靠在牆上。

“你們真的那麽怕我?”我看着他的眼睛問道:“或者說,怕‘我們’這類人?據說憎恨其實來源于恐懼,你們難道是真的在害怕我們這種從底層上來的人?那你看到邢雲弼豈不是恨得咬牙切齒?”

顏仲傲慢地仰起頭。

“誰說我讨厭你是因為你來自底層了?”

“哦,那是因為什麽?”我好奇地問:“難道因為你也暗戀予舟,因愛生恨?”

“你真惡心。”顏仲嫌惡地看着我:“予舟是我們這一代人裏的佼佼者,我佩服他,尊敬他,所以才跟着他。我還尊敬葉修羽,我也尊敬邢雲弼,唯獨不尊敬你。”

又回到老話題。

問過衛平一次的那個問題,這次終于找到合适的回答者。

“那你說說,我跟葉修羽比,差距在哪?”

我比他聰明,比他高,也許還比他好看,如果不論及出身,我真不覺得我們之間會有雲泥之別。

顏仲臉上露出笑容,我知道這笑容的意思。

我問這問題,是給他攻擊我的理由。

“你真想知道。”

“我真想知道。”我揭穿他心理:“就算我輸,也是輸給葉修羽,你不用這樣得意。”

顏仲冷笑起來。

“你知道嗎?我最厭惡你的,就是你這種受害者的論調,不管別人為你做了什麽,你都沉溺在這種幻覺裏。仿佛全世界都欠你,全世界都在害你,你身上這種與生俱來的小家子氣,葉修羽身上,絕不會有。”

所以我被他們高中追打兩三年,反而成了被害妄想症,葉修羽反而成了坦坦蕩蕩的君子了。

真是好笑。

這世上的人,一種人有一種人的邏輯,人和人之間的差距,也許比物種還來得懸殊。

挺好。

他覺得我不值得尊敬,我只好去找覺得我值得尊敬的人玩了。

我穿上外套,帶上瑞瑞,開着車,去赴邢雲弼的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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