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狼狽
化解沐蓁這一場事,花費我半個月工夫。期間夾雜無數的争吵,解釋,好不容易把雙方長輩都約到一起坐下來談談時,說不了兩句,又話不投機。沐蓁和于斯年一對小鴛鴦坐在一邊瑟瑟發抖,只能我來打圓場。
那邊還好,畢竟只是師父,沐老頭是動了真怒,雖然于斯年無論如何看都是個優秀青年,天賦心性都極好,但是宿怨難解,沐老頭怎麽看他都不順眼。
我勸到後來,發現沐老頭其實已經認清事實,只是心裏一口氣順不過來,于是找了個機會,把那幅畫拿了出來。
一切迎刃而解。
其實我也知道這樣做有點不厚道,這幅畫殺傷力太大了,幾乎危及原則。這世上這麽多行業裏,我們畫畫的最吃虧。我們這一行的頂尖者,接觸不到我們這一行最頂尖的作品,只能跟普通人一起擠到博物館去看展出的複制品。像這種私藏的古畫,更是一輩子連邊都摸不到。這邏輯就跟當年居裏夫人做實驗找不到鐳還要靠人捐一樣。
我還好,沐老頭是真的眼饞,他名聲在外,常常被人請去鑒定古畫,每次回來都倒上二兩小酒,一邊喝一邊唉聲嘆氣,酒後還高誦幾句李白的詩,十分好笑。下次別人一請他又去,就是為了鑒定時能看兩眼,摸兩下。
沐老頭收入不高,學校工資加上津貼也有限,畫畫雖然能賣些錢,但是生産者怎麽跟資本家比,攢一輩子也買不起這幅畫。他以前還開玩笑說他去世之後身價能漲一漲,可惜他自己是享受不到了。
我拿出這幅畫之前,他還在發脾氣,海棠花剛露個頭,他就不說話了。
沐蓁在他背後,朝我做個鬼臉。
沐老頭繞着畫緩緩地轉了三周,他以前跟我講構圖,就是要正反看,人眼是有偏差的,有時候正看很漂亮,其實翻轉後就發現比例很有問題。
我緊張地盯着他臉色,怕他太激動,吓出個好歹。
“手套。”他忽然說道。
沐蓁連忙遞上手套。
沐老頭拿着放大鏡,把這幅畫一寸寸研究,最後的印章尤其看得仔細,我連忙趁機問:“師父,我最近在仿這幅畫,印章老是弄不像。”
“展子廉是魏碑體書風,你只學了個瘦金,怎麽弄得像?”沐老頭臉上一點笑容沒有,瞥了我一眼:“你現在想起畫畫了?”
“現在生活穩定下來了,時間也充裕,這兩年準備好好畫點東西了。”我裝出十分老實的樣子回答道。
沐老頭哼了一聲,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又繼續看畫了。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他大概是看累了,擡頭看了一眼,發現沐蓁十分狗腿地在給我捶肩膀,端茶遞水。
“算你請的好救兵,這聲師兄沒白叫。”他說沐蓁:“改天再收拾你。”
他一直沒問這畫是從哪來的,大概默認是紀予舟弄來的,沐老頭常幫人看畫,估計也聽說過紀家的名頭。
我知道沐老頭心情好不止因為這幅畫,還因為我。
在他看來,我是浪子回頭,不僅重新開始畫畫,而且還擔起了作為師兄的責任,這才是他的親傳弟子應該做的事。
一切都弄好之後,我去找邢雲弼玩,
這幅畫幫了我大忙,我暫時還想不到怎麽答謝他,關鍵是他看起來什麽都不缺,這就有點難了。
好在最近予舟也忙,瑞瑞要進幼兒園,我在漸漸減少相處時間,所以閑暇時間大把, 練字練得眼花,出去找邢雲弼喝茶。
他每次找的地方都挺特別,這次也是在幾十層高樓上,坐在落地窗前喝英國茶。
我一見面就扔給他個盒子。
“這是什麽?”他拆開來看,笑了:“印章?你刻的?”
“邊角料做的。”我怕他以為是禮物:“給你玩玩。”
沐老頭做印章喜歡用封門青,其實是為了省錢,我偏愛田黃,也用雞血石,但是品相好的太貴,買不起。
邢雲弼大概不懂我給他刻的字是什麽含義,但還是很收得很開心。
我懶洋洋在位置裏坐了下來,這椅子寬大,我最近練字練得人都快散架了。
“你哪來這麽多時間,天天到處玩?”
邢雲弼看出我的不爽。
“別着急,我馬上就要忙起來了。”他對我笑:“明天飛美國,要在灣區待半個月。”
“好的,來幹一杯,給你送別。”
他真的端起茶杯,和我碰一碰杯,我也被逗笑了。
“林湛,你知道樓上是什麽地方嗎?”
“什麽地方,高級會所?”我看着他眼睛:“你們一人得養多少個會所啊。”
邢雲弼笑着不說話。
他看了看表,在桌上放了小費。
“時間不早了,我們下去吧。”
這大廈的地下停車場在負二層,我車停在外面,邢雲弼換了新車,很漂亮的跑車,但是我并沒有看他的車。
我在看停在他旁邊那輛。
那是一輛更漂亮的跑車,據說S城僅此一輛,予舟買回來之後,我就沒見他開過。
昨晚他回來時我在畫畫,淩晨三點睡覺,起來時他已經走了,我不知道他開的是這輛車。
跑車不适合帶人。
我猜他連衛平都沒帶。
地下停車場的燈有點亮得過分了。
我看着邢雲弼。
他仍然是謙謙君子的樣子,看起來優雅而無辜。
其實早在那次探病時我就該猜到,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我幾百年去一次高級會所,剛好就撞見紀予舟跟人幽會?
“你想要說什麽?邢雲弼。”我看着他眼睛。
“這座城市太小了。”
“什麽?”
邢雲弼的眼睛隔着鏡片,是漂亮的丹鳳眼,讓人無法懷疑他動機。
“S城太小了。”邢雲弼告訴我:“我在這種地方遇見紀予舟跟人約會,已經超過七次了,從統計學角度講,這已經不可能是誤會。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該用什麽方法告訴你。”
我見過那種在真相面前還苦苦否認的人,我知道那看起來有多狼狽,狼狽且可悲。
我不想做這種人。尤其是當着邢雲弼的面。
“你想要什麽?邢雲弼。”
我不太相信我有這樣好的運氣,倒黴了二十六年,忽然天降一個肝膽相照的朋友給我。
邢雲弼笑了。
“最近商界有個傳言,我猜你還沒有聽過。如果你非得讓我想要點什麽話,那麽我想要你告訴我這個傳言的真假。”他看着我眼睛問道:“林湛,紀予舟真的會跟葉家聯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