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冰山

回去的路上,我打了個電話給紀予舟。

電話沒有經過衛平,是他直接接起來的。

“予舟,你現在在哪?”

“在外面。”他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慌亂。

“應酬嗎?”我問他。

“是,應酬。”他說。

我挂了電話,把車停在路邊,安靜地坐了一會兒。這地方靠近學校,路邊種了很多樹,看不出品種,落了很多楊樹一樣的花穗。

其實人傷心的時候,真的是什麽都沒法想的,我坐了一下午,連前窗上落了多少花穗都沒數清楚。

到家時瑞瑞正在鬧脾氣。

都說成年人堅強,其實只是要擔負的責任太多,沒有時間去傷心,看起來就顯得堅強了。

瑞瑞的脾氣倒是像我,在不熟的人面前像個刺猬,到了信任的人面前就軟得一塌糊塗。我去的時候他正氣鼓鼓地抱着手坐在一個小墩子上,不理家庭教師。一看到我,眼淚先下來了,哭着叫爸爸。

我只能把他抱起來哄,等他情緒平複了,問他:“爸爸不過是出去見個朋友,瑞瑞為什麽就生氣了?”

瑞瑞臉上還挂着眼淚,已經知道心虛了,跟我告狀:“老師壞。”

“哦,老師怎麽壞了?”

“老師說瑞瑞要去上學,以後就一整天不能見到爸爸了。”

瑞瑞的家庭教師是個年輕女孩子,是衛平特地從個私立學校請來給瑞瑞做學前教育的,其實她很喜歡瑞瑞,只是瑞瑞一直對她有點排斥。

因為缺乏安全感的緣故,瑞瑞遠比同齡的小孩要敏銳得多。

“老師喜歡衛叔叔。”上次我問他為什麽不喜歡那個老師的時候,他這樣告訴我。後來我仔細觀察,發現這個老師似乎真的對衛平有好感。

其實誰不想像沐蓁一樣,頂着一張沒被欺負過的臉,沒心沒肺地招搖過市。

不過是這世界逼着我們聰明起來罷了。

予舟深夜才回家。

我今天沒畫畫,哄睡了瑞瑞,坐在起居室喝酒。

我光用聽的就知道他到家了。

停車,進門,扔外套,一邊解領帶一邊往卧室走,我甚至可以想象他臉上表情,一定是冷漠中帶着不耐煩的,我以前不知道他為什麽越來越不愛笑了,現在想想,他大概只是不愛對我笑了吧。

他在起居室看見了我。

“怎麽不開燈?”他不像我有點夜盲,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開了燈,頓時皺起眉頭:“你喝酒了?”

他穿着襯衫,已經解了領帶,我知道我現在不能靠近他,因為我一定會猜他身上的氣味是不是在外面洗過澡。

他把我的酒瓶拿起來看:“你喝了多少?”

“我今天看見你的車了。”我告訴他:“我在雲端喝茶,在地下停車場看見你的車了。”

“你在雲端和誰喝茶?”他目光坦蕩。

真是好演技。

都到了這地步,為什麽還要裝成在乎我?

或者只是占有欲作祟,像小孩子玩玩具,不許別人碰,自己卻可以玩一整筐。

“為什麽呢?”我看着他眼睛問他:“那麽喜歡的話,娶進家來不好嗎?為什麽要拿我來當幌子呢,予舟……”

“你喝醉了。”他十分平靜。

我想推開他,整個人卻搖晃着站不穩,他的襯衫材質冰冷光滑,我什麽都抓不住。

他握住了我手腕。

我劇烈地掙紮起來,被他輕而易舉制住,壓制在牆上,他比我高,逆着光把我困在牆邊,墨黑眼睛安靜地看着我。

他的身體修長而結實,襯衫下的軀體溫熱,我忽然也覺得疲倦起來。

不知道為什麽,到了這時候,我心裏想的不是別的,竟然全是那晚在客廳裏,也是這樣的燈光下,我絞盡腦汁,想要跟他說一點好情話。我想告訴他,我想參與他的人生,成為他的家人,我想知道關于他的一切事情,我甚至想替他分擔一點什麽。

我甚至還跟他談什麽婚姻的意義。

真是可憐。

他那時候應該就已經開始出軌了吧?他聽着我說那番話,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我小的時候,很想有個家。”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話:“我用了很多年,才漸漸完善自己心裏關于家的定義。那時候我想,以後我一定要找到一個人,跟她共度餘生。在這個遼闊的世界上,我們會是最親密的人,我們可以完全坦誠地對待彼此,甚至連靈魂深處的陰暗秘密都可以攤開來,而不用擔心被嘲笑,被背叛。我們互為戰友,一起對抗所有的外界,無論什麽時候,都可以把後背交給對方,我們會共同構建一個家,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只要回到這個家裏,就覺得無比安全。”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告訴他。

“恭喜你,予舟,你終于摧毀了我關于家庭的夢想。”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被刺痛。

但是他放開了手。

我掙脫開來,帶上我的酒,搖搖晃晃地朝卧室走過去。

其實我也并沒有多傷心,我只是很疲倦,很想睡一覺,最好睡上一千年。

“你想知道我對家庭的定義嗎?”快到卧室的時候,我聽見他在背後說。

“你說。”

“我從小就知道,只有你足夠強大,你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外面的事就應該留在外面,家人應該是被保護的,他們不需要知道太多,免得擔心。作為男人,你只要負起自己應該負的責任,如果沒擔住,就不要辯解,辯解是懦夫的說詞。”

我想這是紀老爺子教給他的家庭觀,這圈子裏有的是這樣的家庭,當年金融危機,多少富豪跳樓的前一天,他們的妻子還在渾然不知地大買奢侈品。

但是這跟出軌又有什麽關系呢?予舟。

我回過頭看着他,他站在光裏,我看不出他情緒。

“所有的冰山,只有百分之十的部分浮在水面上,百分之九十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他平靜看着我:“我知道你和你的朋友叫我冰山,那你就當我是座冰山吧,小湛,不要問我那百分之九十是什麽。”

但我怎麽做得到呢。

至今為止,說過他是冰山大魔王的,只有一個沐蓁,但是沐蓁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這詞語,沐蓁每次都怕他怕得不敢跟他搭話。

他是怎麽知道這形容詞的呢?

上次他也說過,我無法離開這座城市。

就算他對我說過的所有話都是謊言,我也知道這句話是真的。

我的紀予舟,冷漠而傲慢的紀予舟,他監視我的來往,限制我的自由,他從未把我的尊嚴看在眼裏,他肆無忌憚地出軌,卻又肆無忌憚地把我困在他身邊,他知道我無法離開他,所以為所欲為。

我想我應該給他一個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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