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抉擇
我打電話給邢雲弼的時候,是晚上八點,換算成舊金山時間,那邊是淩晨四點。
他很快就接起電話,聲音裏帶着睡意,語氣卻很清醒。
“早,林湛。”
“早,邢雲弼。”我告訴他:“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什麽?”他那邊有窸窣聲音,大概是起床了。
“紀予舟應該真的要跟葉雲薇結婚了。”
他沉默了一下。
然後告訴我:“我說我想知道他們會不會聯姻,只是讓你相信我的動機而已。”
“我知道。”
“你還好嗎?”
“不太好。”
彼時我正坐在當年學校的畫室裏,周圍一片黑暗,我沒開燈,就這樣在黑暗中喝酒。一張張畫桌和畫板沉默地矗立着,我向來知道怎麽用一根鐵絲就打開畫室的門,大學時失眠了我就躲到畫室來睡覺。
邢雲弼大概也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能做點什麽嗎?”他的聲音平靜。
“不用。”我拿手指輕輕敲擊着酒瓶,玻璃酒瓶上有水珠滑下來,我忽然叫了聲他的名字:“邢雲弼。”
“嗯。”
“你不會喜歡葉雲薇吧?”
他在那邊失笑。
“不會。”他告訴我:“我不太喜歡這一款。”
葉雲薇當年以天之驕女的架勢,選中邢雲弼,不料他絲毫不買賬,葉雲薇自然是不屑于做什麽,葉修羽卻把他折騰得夠嗆。
“那給我一個你摻和進這些事的理由吧,邢雲弼。”
他沒說話,手機那端傳來水聲。
“大概是因為我們是同類吧,從高中開始,我們就是這個圈子裏的異類,不是嗎?”他話鋒一轉,笑起來:“何況我也挺想看看紀予舟狼狽起來是什麽樣子。”
“你願意為了看紀予舟狼狽的樣子,付出多大的代價呢?”
不知道為什麽,我忽然想起那些跟魔鬼做交易的寓言故事。
“我能付出的代價,遠比你想象的要大。”他告訴我:“你知道,我和紀予舟現在是同樣的量級,國內的生活太無聊了,我不介意為了娛樂,浪費一點東西。”
邢雲弼的可怕之處,就在于有時候你明明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仍然覺得他有着無與倫比的說服力。
“好,我考慮一下。”
“好的,”他以退為進:“瑞瑞最近還好嗎?”
“瑞瑞不需要牽扯進這件事裏。”我聲音冷起來:“這是我們之間的交易。”
“好的。”他脾氣很好:“我只是很喜歡瑞瑞而已。”
“我知道。”我也只是不習慣有朋友而已。
我喝完一瓶酒,從畫室走出來,外面林蔭道下停着一輛車,陳斂站在車邊吸煙,煙頭的火光在黑暗中閃爍。
反正現在都過了明路,他連藏都懶得藏了。
我也不說什麽,走到他車邊,拉開車門,坐了上去。
“下次提醒我我的車停在這裏。”我告訴他。
“好。”他還沒開車,就接起一個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他神色也嚴肅起來:“好,我們馬上回來。”
紀予舟比我先到家。
家裏燈火通明,有種明火執仗嚴陣以待的感覺,我醉得迷迷糊糊的,從座位上爬下來都廢了不少勁。
花園裏的燈都開了,最近植物瘋長,花境裏金橙色的萱草花一直開到人臉上來,我隔了好遠就看見衛平一臉十分嚴肅地跟管家在說着什麽,剛想大叫他一聲吓他一跳,自己先被人抓住了。
紀予舟抓住我肩膀,把我整個人都拎得站直了。
“走開。”
“好的,紀先生。”
陳斂沉默地走開了,放我和紀予舟面面相觑。
我腿軟得站不穩,整個人沿着他往下滑,揪住了他的襯衫,仍然抓不穩,感覺他在我眼裏越來越高。
“你喝了多少?”他沉着臉問我。
“一點點。”我拿手比出酒瓶的大小給他看。
他的臉色更冷起來,攬住我的腰,我仍然站不穩,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我的身體一輕,眼前天旋地轉,我向來惜命,吓得叫了起來,被他拍了一下,不敢叫了。
他扛着我進去,所有人都很默契地裝作沒看見。連衛平也為虎作伥,把臉轉去一邊,連我叫他都裝作沒聽到。
紀予舟一直把我扛到卧室,扔到床上,自己親自去浴室放水,我好不容易從床上爬下來,剛想跑,又被他抓住,帶到浴室裏。
“你自己聞聞。”他把我身上衣服扒下來,十分嫌棄的樣子:“髒死了。”
我氣得大罵:“你才髒!”
他被我氣笑了:“哦,我怎麽髒了?”
“你跟葉雲薇睡覺!”我明明是在罵他,自己眼睛卻也發起熱來:“你比我髒多了!”
他的神色忽然冷下來,我雖然知道自己有理,但還是不自覺縮成一團。
他沉默地把我放進浴缸裏,我當他這态度是默認了,頓時掉起眼淚來。
他挽起襯衫袖子,用沐浴球替我洗澡。
浴室的光落在他鼻梁上,他的睫毛像蜻蜓的翅膀,我咬緊牙關瞪着他,眼淚還是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我沒有跟葉雲薇睡覺。”
“你明明有!”我哭得口齒不清:“她還來找我示威!她說我是陰溝裏的老鼠。”
紀予舟擡起眼睛來。
他沒說話,只是用手抹掉了我的眼淚。
“你不是陰溝裏的老鼠,你是雲上的鶴。”他告訴我:“我會警告她的,她以後不會來打擾你了。”
“我不準你跟她說話!”
“好,我發郵件去警告她。”
他難得這樣好脾氣,甚至還任由我在浴室裏把一堆新毛巾全部按在水裏,觀察它們慢慢吸水的顏色變化。
在我即将着涼之前,他終于黑了臉,把我從浴缸撈了出來,用浴巾擦幹,又重新扛到床上。
我竭力掙紮,想撓他的臉,被他兩招就制住,按在床上。
“混蛋紀予舟!”我不知道是醒了酒還是更醉了,破口大罵:“說話不算話!你說過無論貧窮富貴你都會愛我的,你這個騙子!”
“我沒有騙你。”他看着我眼睛,神色宛如當年:“我願意與林湛結成伴侶,無論順境還是逆境,貧窮還是富貴,健康還是疾病,我都會尊重你,愛護你,不離不棄,直到永遠。”
我怔怔地伸出手來摸他的臉。
“那你為什麽要對我不好呢?予舟。”我眼前的光都模糊起來:“為什麽你要和葉雲薇去開房間,為什麽你一直和她約會,為什麽你讓她有在我面前耀武耀威的理由?為什麽你身邊的人都忽視我的存在……”
予舟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可以感覺到他緊貼着我的胸膛裏心髒在跳動。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林湛。”他看着我眼睛告訴我:“我希望無論在什麽情況下,你都要信任我。我愛你,而我是紀家培養了二十七年的繼承人,他們用二十七年教會我一件事,就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做出最正确的抉擇。你只要記住這兩點就好。”
他說:“迄今為止,我所有決定,都是在權衡之後做出的最好的選擇,如果造成了傷害,那也是所有可能性裏傷害最小的,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很艱難,但你必須相信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
“完了,我記不住的。”我心裏的慌亂湧了上來:“我好像喝醉了,予舟,怎麽辦……”
他被我逗笑了,親了一下我額頭。
“我知道。”
“你是故意的。”我恍然大悟:“你不是說給我聽的……”
你是說給自己聽的,因為你心中也一樣在害怕,你知道事情正在失去控制,連你也無法把所有的事都算完,所以你需要說服你自己。
予舟沒有回答我。
他直接放開了我。
“我去洗澡了。”
他從浴室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在哭了,我已經進入了喝醉之後覺得世界都很美好的階段,因為熱得睡不着,在被子上打滾,被單光滑冰冷,我努力把自己攤開來,貼在被子上。
予舟用被子把我蓋住,自己也睡了進來。
他身上很涼,我像抱冰塊一樣抱住了他。
“紀予舟,我好喜歡你啊。”
“我知道。”
“你不知道。”我困得眼睛睜不開:“我喜歡你喜歡得要死了。”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不,林湛,是你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