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季總,我進來了。”
辦公室裏沒有聲響,駱曲提着嗓子,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季北秦的辦公室。
裏面的人靠在椅背,榆木桌上一只表,目光沉寂。
“季總,我找人查了,江先生…”
駱曲被低沉的氣壓凍到,哆嗦一聲:“江先生最後一次使用的是護照,在南城機場,昨天晚上零點的飛機,GY2387,公務艙,目的地是英國,飛機早上在曼城機場落地。”
駱曲有些怵。
季北秦的表情太過不同尋常,他多少意識到這次不是小事,甚至原因之一就是自己的多舌。
但季北秦并沒多看他一眼。
仿佛這些都是後話。
“買票。”
硬冷的一聲。
“......”
駱曲頓了一下,問:“您大概去多久?”
季北秦:“不用管。”
駱曲想了想,還是提醒道:“之前按照您的要求,元旦空下來這一周,所以重要的幾個會議和啓動儀式都推到月底了...最好”
季北秦:“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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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曲噤了聲。
季北秦臉上的神色說不上來是緩和還是更厲。
好是好在祁孜芸在英國。
江洛過去無非是找媽媽,倒并沒有幹什麽太出格,太讓自己無法控制的事。
壞在他根本不能接受。
江洛要分手。
“還有人跟他一起嗎?”
季北秦冷冷色看着桌上的表問,鏡面的反光落在眼裏,像是跟冰冷的針,刺的人心顫。
“有的。”
駱曲點頭,繼續道:“一名21歲男性,名叫勵笗,而且…”
他停了一下,站遠了兩步,才繼續:“我查了江先生的這段時間的信用卡,他一直在上英語類的課程,還有一些出國文書的準備,恐怕…”
駱曲點到為止,留出足夠玻璃杯砸下來的空地。
但桌前的人像是怔怔愣住,并沒有他預料之中的激烈反應。
季北秦知道他的意思。
江洛早就有去留學的打算,現在走了不是一時生氣,更不是沖動。
他只是一直下不了決心,一直存着念想,現在有一次被打破,不想再停留一秒。
“定最早的票。”
過了許久,季北秦低啞的聲音才響起在空氣中。
他把桌上的表收進口袋,打算用最快的時間解決這件事,不能給這份感情冷卻的機會。
追到歐洲。
江洛總不至于無動于衷。
但這次季北秦卻沒能如願。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又等了一個時差的晚上,季北秦見到祁孜芸,對方卻是一臉意外。
“洛洛沒到我這來。”
“......”
祁孜芸對他一臉凝滞的表情,顯然不太能理解:“他怎麽了嗎?”
“他沒有聯絡過您?”
季北秦還是不願意相信。
江洛并沒有別的親人,也沒有多麽要好的朋友,除了祁孜芸,他想不出江洛出了國,還能去哪裏。
“沒有。”祁孜芸幹脆道。
季北秦和她面對面坐着,現下卻沒有一絲原本以為的安心:
“那您是不是給他派了個保镖,叫勵笗的。”
季北秦冷靜道:”麻煩您給我個聯系方式,或者幫忙聯系一下。“
江洛不接他的電話,也不回信息。
季北秦沒有別的方法,只能靠這個自己曾經嗤之以鼻的小保镖。
只是他沒想到,祁孜芸的态度是拒絕。
”季總,畢竟是寒假,洛洛可能出去玩了,他現在帶着勵笗,有人開車有人拎包,也不會出什麽意外,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祁孜芸一臉溫潤:”這幾年讓你照顧洛洛真是給你添麻煩了。這樣吧,我來問問他,沒事就給你報個平安,你回去忙公司的事吧。”
小小的咖啡廳。
季北秦臉色瞬間陰下來。
他沒想到祁孜芸在這個節骨眼上要讓江洛跟自己劃清界限,要把他撇開。
他加了幾分音量:“祁總,我急着找洛洛,麻煩了。”
他不信江洛出門沒有告訴過祁孜芸,也不信對方什麽消息都沒有,現在還能這麽淡定。
退一萬步,江洛有簽證可以随時離開很正常,但勵笗這種恨不得剛才土裏□□的筍,怎麽可能說帶出國就出國?
定然是祁孜芸早有讓他跟着江洛出國,繼續當保镖司機的打算。
“你都跟虞家小姑娘訂婚了,別為了外人耽誤自己的事,現在可是假期。”
祁孜芸也不否認,笑笑:“洛洛那邊我會聯系他的,別擔心了。”
這種落井下石一般的感覺,季北秦是第一次嘗到,卻不能反抗。
因為這是江洛母親。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季北秦索性不再藏着,敞開話頭:”祁總,洛洛不是外人。這幾年我跟他什麽關系,你應該...”
“季總!”
祁孜芸聽不得他後面的話,臉上的妝都暗了幾分:“我很感謝你這三年照顧他,但你也說了,他是自己走的,沒有告訴你。既然他這麽決定,你就放過他吧。”
南城就那麽大。
她并非猜不到江洛和季北秦的關系。
只是比起一段不那麽稱自己心意的,有些出格的戀愛,這幾年她更在意的,顯然是江洛的安全。
知道情況之後,季北秦确實讓她如鲠在喉。但可惜,這也是眼下最能護江洛周全的人。
只不過這一切都該有個時限。
而不是永遠。
其實這段時間祁孜芸一直在憂心,要怎麽不破壞自己和兒子的感情,還能讓他和季北秦斷了,心甘情願的到自己身邊來。
只不過她沒想到,是江洛自己先松了這根難斬的繩,那她沒有不順水推舟的道理。
祁孜芸深吸一口氣:“季總和虞家的婚禮,我會好好挑禮物的。”
咖啡的熱氣已經變冷。
季北秦了然,不再強逼。只是出于鎮定,半調侃了一句:“祁總好像很盼着我跟虞家聯姻,怎麽,你有好處?”
“說笑了。”
祁孜芸随意的端茶:“我是長輩嘛,只會說這些。”
從咖啡廳出來,季北秦坐回車裏,表情已經不複來時的冷靜。
他叮囑駱曲跟着祁孜芸,又在祁孜芸曼城的洋房門口等了三天。
但對方沒說謊,這裏确實沒有江洛的身影。
”季總,接下來去哪?”
到英國的第四天,駱曲沒了目的地,有些懵。
季北秦靠在酒店套房的沙發,下巴上一點淡淡的青渣,睡衣皺着邊,臉色卻像是一夜沒睡。
這是在國外,他不可能像在國內一樣,對江洛全方位的派人,放定位。
也不可能用一個名字和季家的權利,就把這個人的軌跡全部握在手裏。
祁孜芸其實是他最後的希望。
走到這一步,季北秦真的不知道,他去哪裏還能再找到江洛。
沙發上的人一直沒說話,駱曲站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日程,忍不住提醒:
”季總,我們最遲明天要回程。詹總和宇辰的啓動儀式是下周一。還有公司年會,您接手的第一次,聞總的意思是辦的隆重一點。海城還有三個項目的最終審批,還有時代財經的開年封面拍攝…”
駱曲的聲音他已經聽了很多年,卻從來沒有覺得這麽陌生過。
季北秦突然覺得,這些事情似乎都和自己無關,聽上去除了繁瑣,并沒有太多意義。
他甚至動不起腦袋思考。
桌上的西餐早就涼了個透,最後還是駱曲皺着眉叫醒了他,确認定好的回國機票。
季北秦看着那兩個大大的“南城”,說不出話。
他發覺自己竟然不想回國。
也沒有心思處理駱曲剛才羅列的所有公事。
他甚至有一種再拖下去江洛就會慢慢忘了他,感情不複存在的中年擔憂。
窟窿越變越大,再也補不上。
愛丁堡。
離曼城好幾個小時車程的英國北邊,公路上停着一輛金色邁巴赫,車裏坐着兩個人。
勵笗在副駕,他從出了國,就陪着江洛漫無目的的閑逛,對方倒是不怎麽需要他開車,只是簡單的拎拎東西,買買菜。
車是江洛今天新提的,祁孜芸對他肯嘗試出國生活很欣慰,二話沒說就點了頭。
只是勵笗看江洛這麽反反複複的開在路上,覺得有些好奇。
“洛洛,你想去哪?要不我送你吧。”
他是發自內心的建議,因為路邊這兩個tesco,他已經來來回回看了十幾遍,快吐了。
“不用。”
江洛似乎很執着自己開車,從拿到車,就沒下來過。
其實勵笗看得出,江洛的心情并不好。
甚至是很差。
只不過因為這趟出來太突然,才一直沒機會開口問什麽,這會兒坐在副駕駛百無聊賴,勵笗索性張口道:“是不是那個季總又欺負你了?”
他雖然認識江洛的時間很短,但除了季北秦,還沒見過江洛為別的反常。
他也記得,江洛從公寓把行李拖出來的時候,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張精致的桃心臉白的像紙,仿佛身後追着一個巨大夢魇,連開車門的手都在顫抖。
江洛坐下就沒再回過頭。
直覺告訴勵笗,一定是季北秦這個老王八蛋有問題。
“你放心,他再來我就使擒拿,給他拷起來。”勵笗惡狠狠道。
江洛淡淡的應了一聲“嗯”,心思卻不在這上面。
其實到現在,他的心裏已經毫無波瀾。
這幾天他回顧了自己和季北秦在一起的種種,睜着眼睛會想,閉上眼睛也會想。
才發現這并不是什麽出乎意料的事。
季北秦在他身上使的手段幾乎無計其數,比如他一直知道,自己身邊跟着人,也一直知道,他的車上有定位。
還有他是最後一個知道季北秦訂婚的人,季北秦可以輕而易舉的把他關在南城。
回過頭來,對方沒舍身救他,裝瘸這種事,其實并不是那麽聳人聽聞。
只是有些可笑罷了。
江洛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這麽大的事,他怎麽就忘的一幹二淨,怎麽就連車禍時候的一點點都想不起來。
活該讓季北秦玩弄了這麽久。
他選擇出國,一方面是不再想看到季北秦,另一方面也是想恢複車禍時候的記憶。
江洛回憶起那場車禍,就只記得當時他在醫院呆的三個多月,車禍之前和當時的情景都不太能記的起。
出院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因為心理問題,江洛也都沒碰過車。
後來陰影慢慢散下去,再重新握上方向盤,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祁孜芸禁止他上高速或者開的太快,基本只讓他在市區上下學,江洛也對開快車敬而遠之。
現在他到了祁孜芸身邊,對方倒沒再堅持要勵笗當司機,像是放心了很多。
江洛握着方向盤,速度慢慢加上去。
這條路和當初的高速有些相像,兩旁都是一派低矮的灌木,甚至連路邊的短杆都是青草的深綠。
江洛反反複複的開,腦海中不停強迫自己去回想車禍那一天的情景,哪怕只想起來一點,都是好的。
他已經沒什麽可怕。
左右他和季北秦這份感情,他這些年笑話一樣的感動,不會再比現在更難堪。
勵笗見江洛沒有要使用自己這個司機的意思,只能乖乖坐在旁邊,曬着太陽打瞌睡。
他反複的看江洛踩油門,松開離合,打方向,再剎車,再踩油門。
仿佛這樣的引擎聲能讓他想起一些什麽。
勵笗看了一會兒,忍不住要找些話,填補車裏的安靜:“對了,洛洛哥,之前在京城,你把我趕下去自己開車從別墅區沖出來那次,你還記得嗎?”
江洛應了一聲:“嗯。”
勵笗笑一聲,坐起來湊過去:“你是不是經常那樣提速啊?我看你那一套太刺激了,我從來不敢那麽開車。”
略帶一點驚嘆的聲音回蕩在車裏,勵笗話裏的語氣很真誠,因為他那天确實被江洛吓了一跳,連後來上路都還在愣神。
所以決定提上一嘴:“祁阿姨說你開車不行,我還以為你是車技太爛,或者不會開,所以才讓我當司機。但我沒想到,你車開的那麽好。你不知道,你那天跟路牆就差那麽...”
勵笗還在滔滔不絕的贊美。
但這些話聽在江洛耳邊,卻像是一盆水,驟然澆醒了沉沉欲睡的人。
他握着方向盤,腳上的動作并沒停下,低烈的引擎聲又響起來。
片刻的出神。
江洛對着擋風玻璃上虛無的倒影,問了一句:
“我以前...好像很喜歡飙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