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幻神明的眷顧
唇齒裏很苦,苦的發麻,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來。
賀時鳴慢悠悠的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壓在唇上,拭掉不小心沾在唇瓣的醬汁。
“要多少?”很平淡的一句。
喬曦垂下頭,指尖死死攥住衣角,半晌才從喉間撕出一句話來,“三、三百萬。”
再不複剛剛的甜美,她不是個好演員。她無法泰然自若地靠着撒嬌讨得男人歡心,去換她需要的,金錢亦或名利。
或許她能做到,但絕不是在他面前。
賀時鳴淺淺勾起唇角,餐廳裏燈很亮,落在他精致的五官,不染纖塵的清絕,他起身,椅子摩擦地面劃出聲響,“跟我上來。”
喬曦跟着他上了二樓,他進了卧室,她站在他的卧室門口等着,沒有跟進去。
過了一會,他從卧室出來,遞過一張銀行卡。
清淡的聲音雪花般簌簌從頭頂落下,“密碼我發你手機。”
喬曦還是不敢擡頭,巍巍顫顫的伸手去接,“謝謝...”她死死掐住那張卡,卡的邊緣并不鋒利,卻依舊像刀子,刮的皮肉疼。
他什麽也沒問,沒問她拿這麽多錢做什麽,甚至沒問她為什麽要拿這筆錢。
可越是這樣,她越覺得羞恥。
“您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借錢?”還是沒忍住,她開口問了這句。
聽到周遭是寂靜的聲音,唯有他的呼吸聲,均勻,沒有一絲錯拍。
他輕笑,散漫的腔調:“這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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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愣住,随即才反應過來。
他對除她這個人以外的一切都是沒有興趣的。她的私生活,她的過去,她的秘密,她的心思,他都沒有興趣。
大概還是逗鳥吧。
一只漂亮的關在籠子裏的鳥,誰會無聊到去管它想些什麽,去管它被關在籠子裏之前去過哪,過的好還是不好呢?
“的确...不重要。”
“睡覺吧,不然明天又該賴床了。”他狎-昵地捏了捏她的耳垂。
喬曦聲音恍惚,“七爺,我會還您的。”
“還真是個小傻子。”賀時鳴用手挑起她的一縷長發,絲緞的觸感,放在鼻下淺嗅,是晚香玉的馥郁和青橙的甜。
她吸了吸鼻子,略帶哽咽,“七爺,我真的會還您的...”
她也不知道這麽犟這句話是幹嘛。
喬曦,你這是在強調什麽呢?
突然覺得這行為挺biao的。
問他借錢和問他要錢,在他眼裏有什麽區別呢?
明明就是場心照不宣的交易,她卻貪心的想讓他覺得她不是這樣的女人,想讓他覺得她跟那些女人是不同的,甚至想讓他對她是不同的。
可哪有這麽好的事?她又有哪點是不同的呢?
“....那晚安。”
一夜無眠。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還沒到七點。這幾日天氣回暖。
拉開窗簾,映入視線的是風煙俱淨,天山共色。
喬曦起床洗漱收拾,下樓後見賀時鳴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張姨見喬曦下來了,忙招呼她坐下吃早餐,把她的那份擺上桌,和男人的一樣,只是把咖啡換成了熱牛奶
烤得酥軟的可頌,班尼迪克蛋配牛油果。張姨做的西式料理比中式的一點不差。
賀時鳴瞧了一眼她,問:“今天有工作?”
“今天有個雜志拍攝。大概六七點能結束。”
“好,一起走,我送你去。”
“謝謝。”她小聲說。
喬曦吃的很快,想着趕上男人的進度,想着不能讓他等。賀時鳴見她吃的急,喝牛奶也不怕嗆着,不免覺得好笑。
“慢些吃,我又不是不等你。”
“......”
他這麽一說,喬曦吃的更快,三兩下吞了面包,只想快點逃離餐桌,總之窘的很,對面的男人則慢條斯理的欣賞着她不甚優雅的吃相。
“吃完了?”賀時鳴放下餐刀,抽了張紙巾遞過去。
她擦着嘴,一邊點頭。
“那就走吧。”
賀時鳴起身去拿搭在一旁的外套,喬曦走到他身邊,自然的接過外套,幫他換上,調整領帶溫莎結時,她眼眸垂着,睫毛壓出一小圈青色的陰影。
他看着她認真的模樣,驀然間情不自禁,俯身靠近她,在那清麗的額間印上一個淺淺的吻。
無關情-欲,只是溫柔。
喬曦指尖的動作頓住,心髒是破土的野草,春風吹過,生生不息的跳動。
賀時鳴覺得自己有點魔怔了。
他絕非一個會在情--事上委屈自己的男人,興致來了,只有人逢迎讨好他的份,哪會有心思去管別人怎麽想。
只是剛剛他突然發現,克制也是個挺有意思的詞。
車停在一條胡同口,這條胡同是陵城出名的文藝街,經常有雜志在這裏取景。礙着小路窄,車不好掉頭,喬曦就在出口那下了車,說是自己走進去就好。
賀時鳴:“下班後來接你。”
喬曦想了想,點頭應他。對他揮揮手,目送着他的車遠去,直到車身拐過街口,消失無蹤,喬曦這才邁步進了胡同,随意尋了家咖啡館坐着。
點了一杯卡布奇洛。
她拿出手機,撥下一個爛熟于心的號碼。電話嘟了七八聲,沒人接。她繼續打,直到打的第五個,電話才接通。
“是誰啊,一大早吵老子睡覺!”
喬遠東剛剛結束一場通宵牌局,此刻正在某個旮旯犄角裏睡的正香。
“爸,是我。”
“....曦曦?”電話那頭的人大概是睡意頓散,聲音都多了幾分規矩。
“嗯。喬曦。你女兒。就是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
喬遠東讪讪而笑,“曦曦啊,最近過得怎麽樣....你看爸爸也沒....”
“你在哪,我們見一面吧。”喬曦打斷他所謂的關心。
“爸爸在外地呢,沒在陵城,你看要不要等幾天?爸爸肯定來找你。”
喬曦冷笑,心如死灰,“你若是想讓我幫你還那三百萬,就一個小時之內趕到西川胡同24號。”說完,她挂斷電話。
“曦曦?曦曦?”喬遠東還沒說完,只聽到電話裏傳來一陣嘟嘟的聲音。
蔓藤爬滿斑駁的老牆,房頂上搖晃着衰草,古舊青磚,狹長而幽深的藍天。
她想今天大概是個好日子吧。
熱咖啡已經轉冷,喬曦潦草喝了幾口。差不多半小時,喬遠東就出現在咖啡廳,黑色羽絨服,黑色長褲,運動鞋,普通到平庸的中年男人。
喬遠東進門,張望四周後三兩步走到靠窗的位置。
見有人過來,喬曦轉過頭,一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離上一次見到自己的父親已經半年多了。
他似乎更無神了。像個沒有靈魂的空殼子。
“曦曦。”喬遠東笑着給女兒問好,“我女兒又變漂亮了。”
“我給你點了三明治和咖啡。”喬曦把食物推過去。
喬遠東樂呵呵的開始吃了起來,嘴裏塞着食物,含糊不清的問些關于她的零碎日常,見喬曦不接話,喬遠東這才閉嘴,安心的吃三明治。
十分鐘後。
“吃完了?”她冷冷道。
“吃完了。女兒點的就是好吃。”喬遠東笑的有些讨好。
喬曦笑了笑,從包包裏拿出一份文件,一支簽字筆,一盒印泥,擱在喬遠東面前,“吃完了,就把這個簽了吧。”
喬遠東怔愣,下意識去看那份文件,臉色漸漸變的難堪,“曦曦,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是受不了了。”她平靜的說,沒什麽情緒。這是對某件事,某個人失望至極過後徒留的平靜。
“曦曦,我是你爸爸啊....”
“爸爸?”喬曦笑了,“讓我三年內還債兩百萬的爸爸?弟弟生病後一次都沒關心過的爸爸?還是一年打兩個電話,全是想着怎麽要錢的爸爸?”
音量有些高,她意識到自己失态了,喉嚨酸澀,沖的眼睛疼,她把筆帽打開,遞給喬遠東,“簽了,我就跟你還這三百萬。不然你就一輩子過這種東躲西藏的日子。”
文件是一份承諾書。
甲方替乙方還清三百萬之後,兩方再無任何瓜葛,乙方之後産生的所有債務均與甲方沒有任何關系。
“讀大學的時候,我的同學在外面聚會逛街,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在打工替你還債。你說過,那是最後一次賭,我信了。可我換來了什麽?你變本加厲不知悔改,我沒辦法讓你改變,但我不能這樣過下去了,我不能讓我的人生全部毀在你的身上。”
“曦曦....爸爸對不起你....”
“沒什麽對不起的,你的對不起也只是說說而已。簽了吧,簽了,我和弟弟都能好過。這三百萬加上之前的兩百萬,就當作我還了你生下我和弟弟的恩情。”
喬遠東拿着筆,失魂落魄的看着喬曦,雙唇嗫嚅,久久沒有動作。
“簽啊!”她猛地揚聲怒吼,憤怒鑽出體內,再也抑制不住。
喬遠東咽了咽,低頭迅速簽了名字,摁了手印。
“對不起...曦曦。”
喬曦深吸氣,只覺得從出生到現在,沒有哪一天有今天這樣輕松,她去拿那份文件,連指尖都在顫動。
她解脫了。五百萬買一個人生的解脫。
小心的把文件放在包裏,她又拿出一個信封,裏面裝着兩萬塊現金。
“這個你拿着,從此以後,別來找我和小嶺。”她站起來,一刻也不想多待。
喬遠東失神的看着喬曦離去的背影,還沒等喬曦走出幾步,他醒悟過來,跑上去拉住了她。
“....曦曦,這三百萬你哪來的?”
喬曦笑了笑:“一個年輕女孩,你說她還能靠什麽弄到三百萬?”
餘光瞥見自己父親死灰般的臉,她突然湧起一陣病态的快感。
出了胡同,喬曦站在馬路邊。
人群熙攘,車流穿梭,這永遠是繁華,繁忙,繁雜的人間。漫無目的的走了半晌,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有未完成的事,她拿起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那頭電話接的很快。
“喲,喬小姐?真是稀奇呀。”男人許是沒意料到能提前接到喬曦的電話。
“你們在哪?我把錢給你們。”
那頭一頓,頗為驚訝,“喬小姐果然是個講信用的人,成!我把地址發你手機。”
“好,記得把原始欠條帶給我。”
“這個喬小姐大可放心!規矩我們都懂。”
挂了電話,喬曦的手機收到一個地址。是一家會所形式的ktv,陵城有名的聲色場所,她曾經聽別人說起過這兒。容不得她多想,直接攔了臺出租車。
車直接停在了ktv大門,白天時這些場所的客人并不多,是到了晚上才開始門庭若市。
剛要進去,喬曦閃過一絲不好的預感,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妥,又退了出來,在ktv邊上尋了個茶樓,開了間包廂。
給那邊發了短信後,喬曦就摁滅了手機,在包廂內安靜的等待。
十分鐘後,魏志帶了幾個人來了茶樓。
身後的一個年輕男人看了眼四周,不屑的說:“魏哥,這妞倒是挺有警覺性的,不肯來會所找我們,偏要到這裏交易。”
魏志狠狠嘬了口煙,笑着說:“那妞可是個人物。”
茶樓是典型的兩進四合院,有散座有包廂,喬曦定的包廂在廊間最裏。
待門被推開,喬曦擡頭,目光巡睃了一圈來人。
為首的是上次來醫院的中年男人,身後還跟着三個年輕小夥。
魏志笑着開口:“喬小姐是不信我們?非得選在這。”
喬曦放下茶杯,起身,也笑:“我怎麽說也是微博有十來萬粉的小演員,若被認識的人看到去會所那種地方,總是不好。”
魏志笑笑,也不拐彎抹角:“錢湊齊了?”
“湊齊了,你把欠條給我,再寫個收據,我立刻把錢打給你。”喬曦神色坦然。
魏志眯着眼瞧她,随即揮揮手,讓身後的人把欠條遞過去。喬曦從包裏拿出筆和紙遞給他。
看着這筆紙,男人笑出了聲,“喬小姐倒是備的齊全。”
倒也沒多說,他大手一揮寫了一份收據。喬曦把收據和欠條一起放好,心下大石落地,語氣也輕松了很多,要了卡號,立刻把錢彙了過去。
做完一切,她把承諾書拿出來,說:“這個還麻煩您看一下,以後喬遠東若是再欠了你們任何一分錢,都與我和我弟弟沒有任何關系了。”
“.....呵”魏志掂量着手上那份複印出來的承諾書,神色奇怪,“.....喬小姐還真是個人物。對自己父親也能這麽狠。”
喬曦無所謂,随他怎麽說,随這個世界怎麽評判。她知道她已經仁至義盡。
一言不發,拿起包包,起身朝外走。手還沒觸上門把,卻被人攔了下來。
她眉頭微蹙,回頭看去,“這是什麽意思?”
魏志抄起桌上的小紫砂壺給自己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地說:“三百萬是還了,但利息怎麽算?”
本來他是可以放她走,但那份承諾書讓他變了想法。
喬遠東已經是個廢棋了,得趁着今兒最後的機會再狠敲一筆才行。
喬曦不懂他話裏的意思,“利息?”
“這一筆加上之前的兩百萬,期間的利息該怎麽算?按規矩,喬小姐得再付八十萬才行。”
“你.....”她氣息亂了節奏,“你這是違法的。”
“違法?”男人似是聽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大聲笑起來,“喬小姐還真是天真。”
“我也懶得多說,喬小姐,給你兩條路,現在付八十萬或者來我們會所上班,也不需費你多久時間,一個月就成。喬小姐這樣的姿色,一個月別說八十萬了,就是百來萬我看也不是難事。到時候多的錢歸你,我們一分不拿,怎麽樣?”
無恥之極的神色。
喬曦呼吸漸驟,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無恥!”
魏志懶得和她多說,揮手讓那幾個年輕男孩把人帶走。陌生的氣息侵入她的安全距離,帶來恐懼。
“放開!別碰我!”
“喬小姐別喊了,這附近所有的茶樓酒樓我們老板都占着股,你把地選在這也是白費。”
魏志上前梏住她亂動的手腕,喬曦心下發橫,狠狠咬了上去。魏志吃痛,罵了聲操,反手一記狠辣的耳光。
男人力道很大,喬曦被掀翻在地上,半邊耳朵幾乎失聰,她依舊掙紮着想要爬到門邊。
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哭。
手抓着衣擺,指尖要戳破厚密的羊絨料子,就在幾乎放棄的關頭,門猛地開啓,帶進一股強勁的風。
好幾個人迅速進來,場面一度混亂。
她狼狽的趴在地上,擡頭去看,不過是一眼,她的淚再也忍不住崩落下來。
在過去的二十一年裏,她從未得到過神明的眷顧,那大概是,還沒有遇見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