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他獻祭一場青春

賀時鳴一進門就看見了那躲在牆角的小姑娘。

他的步伐略微焦急,失了對萬事漠不上心的倦懶腔調,走到喬曦面前蹲下,用手擡起了她的下巴。

姑娘紅着眼圈,淚如珍珠,滾落在他手上。

賀時鳴第一次發現眼淚既然是燙的。看着她這樣,心裏很難不泛疼,這麽美的一雙眼睛,不應該用來盛眼淚。

微涼的手指劃過她高腫的臉頰,他的眸瞬間陰沉下來,像積郁已久灰重的霾。

賀時鳴的一言不發讓喬曦有些害怕。

她騙了他,騙他說今天有工作,卻背地裏跑來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鬧成這樣,他肯定是生氣了。

“....對不起。我不該騙你。”她抹掉眼淚,不想讓他覺得她是在靠淚水博得同情。

賀時鳴咽了咽嗓,沒說話,只是把她抱了起來,放在椅子上。

包廂內那幾個男人全部被賀時鳴帶來的人制服在地上。

他掃視了那幾個男人一眼,沒說話,只拉了把椅子坐在喬曦邊上。

半分鐘後,有人送來冰袋,賀時鳴接過,輕輕敷在喬曦紅腫的側臉,“疼嗎?”

喬曦搖搖頭:“不疼。就是有點冰。”

賀時鳴笑了笑,“小騙子。”

那笑意不及眼底,面上覆着一層薄霜,喬曦還摸不準他的脾氣,只覺得他這樣真的很駭人。

包廂內湧動着不安的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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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志到現在還沒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剛剛突然就被一記狠厲的力道踹翻,然後就被人制住跪在了地上,嘴裏被塞了東西,說不出話。

他還想掙紮,身後的人又是猛地一腳,頂在了他腰上,他疼的直抽氣。

又過了兩分鐘,包廂門被打開,來了個穿唐衫的中年男人。那男人一進來,就直直朝賀時鳴走來,還沒站定,忽然擡手就給了自己一巴掌。

“七爺,都是我的錯。我有眼不識泰山....”

“您消消氣....”

啪又是一巴掌,聲音清脆,毫不含糊。直到又幾下後,賀時鳴這才擡了擡手指,“行了。”

那中年男人賠笑了幾句,立刻轉身對着跪着的幾個男人,邊踹邊嘴裏罵着:“要你們背着我亂來,也不看看自己是惹了誰,淨給我惹麻煩....”

越到後頭罵的越難聽。

喬曦看着這架勢,噤若寒蟬,只是扯住賀時鳴的衣袖,“七爺....我真沒事....”

“都這樣了還說沒事?”賀時鳴笑着,故意去捏她紅腫的臉頰,喬曦嘶了下,疼的叫出聲。

中年男人踹完了人,轉過身來,對着喬曦鞠躬賠禮:“嗐,喬小姐,都是底下這群不長眼的東西,沖撞了您,我這就給您賠禮道歉。還請您大人有大量,別和這些個畜牲計較。”

“魏老板,我的人還欠你多少錢,今天一并都算了吧。”賀時鳴撚了根煙在手裏,中年男人立刻上去點煙。

“哪裏哪裏,喬小姐是七爺您的人,我哪有這天大的本事讓喬小姐欠我錢呢?”

賀時鳴笑了笑,對喬曦道:“你來說。”

喬曦把欠條和收據從包裏拿了出來,小聲說:“我爸總共欠他們五百萬,是已經加上了利息的數,這是還錢的收據。但我真不知道還有額外的利息...”

“多少?”

“八十萬.....”

賀時鳴點點頭,朝齊厲那看了眼。齊厲遞過來一張支票,一百萬面額。

那男人看了眼,退了兩步。“七爺,您這真是折煞我了。”

他怎麽敢收?他恨不得把那三百萬都給還回去。

且不說手上的生意多半都是不幹淨的,就是正當的生意,在陵城惹了賀字,也怕是做不下去。

現在都收到了風聲,賀家的二姑娘過兩個月就會從滬城調任陵城,在這關頭惹了麻煩,等同于自掘墳墓。

賀時鳴淡淡道:“我們賀家從不欠任何人,魏老板這是要讓我打自家的臉?”

男人猶豫再三,這才接了支票,又說:“七爺您給太多了,回頭我讓人把錢打到喬小姐賬上。”

賀時鳴碾滅煙頭,火光熄滅,只餘青灰,他嗓音陰沉:“錢的事現在結了,我的人受了委屈,該怎麽結?”

場面一瞬死寂。

“誰動的你?”他問喬曦。

喬曦咬了咬唇,緩緩伸手,指了一個人。

那中年男人臉色一變:“七爺....他是我一表弟,還請您高擡貴手,我這就讓他給喬小姐磕頭。”

還沒等他下一步動作,賀時鳴笑了聲,“魏老板自己的規矩還要我來教?”

中年男人心頭凜然,這才明白為什麽衆人都說賀家七爺是最招惹不得的那個。

賀時鳴又吩咐:“你親自動手。聲音小點,別吓到了我的人。”

喬曦雲裏霧裏,聽不懂他話間的意思,但也知道定不是好事,剛想拉住他說算了,雙眼就被一只手蒙住了。

黑暗中,男人低肆的嗓落在她耳畔,“別怕,有我在。”

之後是什麽場景,她不知道,只是隐約聽到有金屬墜在地上後彈出的铮铮聲,還有一聲從棉花裏悶出來的嚎叫,聽不真切,但讓人毛骨悚然。

很快,空氣中湧來一陣濃烈的血腥氣,這味道叫人心慌。

她很想幹嘔。

出茶樓的那段路,她的眼依舊被賀時鳴蒙着,黑暗讓她思緒更加混亂。直到上了車,她方後知後覺,那包廂裏發生了什麽。

她猛地拽住賀時鳴的手臂,雙唇嗫嚅。

賀時鳴挑眉:“怎麽了?”

“.....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

突然就很想逗她,他勾住她的下巴:“對啊,是挺麻煩的。所以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我、我...”喬曦咽了咽,“我會努力工作,盡快把錢還你。”

男人嗤了聲,覺得好笑,這姑娘怕是個傻的,“你就沒點別的新鮮的補償我?”

喬曦看着他,眉眼不複剛剛的陰鸷,車窗降下小半,陽光和風都肆意繞着他。她想到了剛剛他出現的那一瞬,宛若神袛。

忽然抱住了他的腰,把頭埋進他的懷裏,還輕輕地蹭,像一只軟乎乎的貓。

“謝謝。真的謝謝。”她都記不得說了多少遍謝謝。

賀時鳴心尖微悸。

大概她說千百次謝謝都抵不過這個擁抱帶來的震撼,是頂禮,亦是獻祭。

“曦曦。”

“....什麽?”

她擡頭去看他,其實那兩個字她聽清了,但不敢确定,或是就想聽他再喚一次。

“曦曦。”賀時鳴揉了揉她的發頂,“以後有什麽事都直接跟我說好嗎?”

這句曦曦讓她心頭驟然泛酸,委屈撲面而來:“不是你昨天說不重要嘛....”

賀時鳴頓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昨晚她對他說,為什麽不問她借錢是做什麽。他是怎麽回來着?貌似說了句這重要嗎?

“還挺記仇。”他用虎口鉗住她的下巴,輕輕晃了晃。

喬曦癟嘴,委屈更濃,剛剛被人打了一耳光都沒見有這麽酸澀,“你那樣,我根本不敢說啊。”

賀時鳴被她給氣笑了,“也沒見你有多怕我,把我說的跟惡霸一樣。”

“你就是。”她開始有些喜歡恃寵而驕這個詞。

“那你現在說,我聽着。”

“說什麽啊....”

“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都聽着。”

喬曦看着他的眼睛,片刻失神,那雙她曾經覺得亦真亦幻的眸,此刻仿佛褪去了所有虛假的影子,是寵溺的,是炙熱的,是情深的。

她不是在情場上經驗豐富的老手,但她覺得,此刻的他不再是輕浮的逗弄,不再是逢場作戲,而是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喜歡她了。

一點點。

但夠了。

喬曦的臉頰貼着他胸口,男人在車上脫了外套,只留一件質地柔軟的白色毛衣,柔軟的衣料治愈着發疼的皮膚,呼吸裏全是他身上的氣息。

那座困住她的森林。

她開始斷斷續續的說着。

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總之想到什麽就說什麽,總之她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我爸爸以前其實挺好的,對我也好,對我弟弟也好.....”

可自從沾了賭之後,喬遠東就性情大變,成日流連在賭桌上,最開始是打牌,後來被一群朋友們唆使,越玩越大,迷上了賭博。可是賭博這種東西,哪裏能贏得到錢?

喬遠東想着翻本,瞞着妻子把房子抵了出去,最後讨債的人來收房子的時候,他們才知道,原來房子早就給賣了。

母親受不了這種日子,抛下喬曦和弟弟,跟人去了外省。好在那時還有爺爺和幾位叔叔的照顧,勉強能維持學業。

後來,她考入了陵城最好的戲劇學院,大學的時候,視頻博主這行盛行,她也學着錄一些跳舞視頻,剪輯後發到網絡,沒想到漸漸關注她的人多了起來,也開始能賺錢了,她和弟弟的學費生活費也不用再靠親戚接濟。

她以為一切都能好起來。

可喬遠東消停了一段時間後,又開始重操舊業,想着把幾年前輸出去的錢都贏回來,卻沒想到掉入了別人設好的圈套。第一筆高利貸借了兩百萬,他還不起,讨債的人就找來了學校,讓她父債女償。

“兩百萬啊....當時我拿着那欠條就想啊...我這輩子算是完了吧。”她的聲音沉澀而枯啞,不複婉轉輕柔。

賀時鳴抱着她,靜靜的聽,車還在繼續着固定的軌道,窗外飛逝過無數風景,可他無心看風景。

“不過,我還是很幸運的,那兩年正趕上了視頻行業的紅利期,一年下來也能賺個大幾十萬,再加上打工,給人做家教,後來又機緣巧合進了娛樂圈,接廣告接戲啊,反正兩百萬也還了一大半。”

她以為還了這兩百萬,人生就能徹底的往好的那面走去,卻沒想到弟弟被查出來患有白血病,進行為期兩年的化療,接近一百萬的治療費。喬遠東自顧不暇,哪有錢來給喬嶺治病,這一百萬只能落在她的肩上。

“我是真的太累了....若不是他逼我,我不會這麽狠心....我怎麽會不管自己父親的死活....真的是他們欺人太甚了,欺人太甚.....”

“我常常想,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擺脫這種日子,我以為努力甚至是拼命就可以了,但後來我才發現,哪能啊.....”

連翅膀都沒有,談何飛呢?

她哽着哭腔,盡量表現出平靜,睫毛被淚水糊成一塊,她緊緊的抱住他,只想離他更近一點。

賀時鳴已經分不清是他在抱着她,還是在被她抱着。

她不算滾燙的溫度熨帖着他每一寸情緒,同時又讓他每一寸情緒變得更加焦躁不安。

有些啞然,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口氣凝郁在心頭,散不開,很煩。

過了好一會兒,懷中的人逐漸沒了聲音,連哭聲都弱了,車內一片冷寂,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曦曦。”

“嗯?”女孩擡眸去看他,下巴正好擱在他的心口處。

“你爸這事是我疏忽了,我應該問清楚的。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了,我向你保證。”

男人的懷抱把她包裹着,她逐漸貪念這種不屬于她的溫暖。縮在他懷裏,她只想求一隅偏安。

“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不該太貪心。”她聽着他的心跳,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

賀時鳴只是低眼去看她,看着她的眸,“曦曦,你想要飛,我就給你翅膀。”

轟然間,喬曦聽見內心隐隐有高樓坍塌的聲音,探究真假,計較得失在這一刻都失去了意義。

她只知道。

若這是輪游戲,那她就玩。

若這是個陷阱,那她就跳。

若這是一場火,那她就飛蛾撲火。

夢幻泡影又怎樣呢?遍體鱗傷又怎樣呢?

她能失去什麽?不過一段青春罷了。

可她還年輕,她願意把這場微不足道的青春全部浪費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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