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烏鷺

一瞬間, 空氣沉滞,四下鴉雀無聲。

顧弦望反應過來,龍黎抓到的那只根本不是普通的八哥, 而是頭鳥。

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在不同種群中卻同樣适用。

突然,遠處一只八哥穿過林葉飛上高空, 發出啾啾啾的叫聲,随即山崖那邊遙遠的呼喝聲一轉頻率,其中夾雜着嗚嗚的動靜,像是吹牛角的氣鳴。

薩拉明白了,“靠,這些鬼鳥的叫聲有不同意思, 還真是在和那些山民通風報信呢。”

龍黎丢下頭鳥的屍體, 大步流星趕到前面:“走, 我們盡量聚在一起,不要拉開太大距離,它們現在不敢貿然攻擊。”

生物界中的弱肉強食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即便是被為人飼養訓練出的鳥, 基因裏同樣帶着趨利避害的本能,龍黎殺頭鳥, 就是給了一個明确的威吓,在這裏, 強者只有一個, 她就是那個頂級掠食者, 所有食物鏈以下的動物, 盡數避退!

四人快步疾走,顧弦望用餘光打量, 見那群八哥果然只敢圍攏跟随,并不再攻擊。

她稍稍放下心,卻還是惦記着剛剛的牛角聲,那些山民難道就只有這幾種手段?如果只是鳥群攻擊的話,老狗那頭為什麽會說出不要救援的這樣的話?

嘎吱嘎吱,她們現在穿行的林道以闊葉樹木為主,地上沉積着挺厚的枯葉層,将土壤和地衣都遮掩在下面。

顧弦望發現這裏的地勢似乎要比先前更低,零散的水窪地東一塊西一塊的分布,不小心踩上去整個鞋面都會沒入,她擔心枯葉會把更大的沼澤遮蓋住,萬一陷入,渾水中各種水虱螞蟥都是麻煩。

薩拉似乎和她也是一樣的想法,四個人走着走着不由自主的開始散開,繞着那些可能的沼澤邊緣前進。

時間來到五點半,山霧漸漸稀薄,視野也開闊不少,方才的危機似乎已經過去了,身體裏的腎上腺素慢慢消退,顧弦望覺得脖頸上被咬的地方疼得要命。

她摸了摸自己的傷口,感覺結痂處又腫起了一片水泡,她怕這些水泡和導游身上的一樣,不知裏頭是不是也藏着蠅子蠱下的蠱卵,正想轉頭叫葉蟬幫忙看一看,倏見一只八哥鬼祟地在遠處落了下來,兩只細爪子在枯葉地上蹦來蹦去,像是在找蚯蚓吃。

怎麽變化這麽大?頭鳥一死,難道這些八哥忽然就變成了尋常的鳥,兀自覓食了?

她狐疑地盯着那只鳥,又見另外幾只也飛了下來,幾只鳥臉對着臉,互相歪了歪小腦袋,突然間幾只鳥同時啄向地面,鳥喙一叼,拽起個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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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地面下傳出嘎拉拉的齒輪轉動聲,顧弦望心頭一緊,霎時感覺出腳下的震動,幾十根尖利的鐵釺子猛然從水澤中刺出,那鐵釺成排密布,人若倒下便會同時被兩根刺穿,顧弦望動作已然很快了,但還是猝不及防地被鐵釺穿破鞋地刺出一道傷口。

牛筋底側面直接被洞穿了半個孔洞,連帶撕開她的硬殼長褲,在整條腿上劃出道半厘米深的血痕,鐵釺子及腰高,若不是她恰好重心偏移,這一次怕是要傷到髒腑。

驚叫聲傳來,顧弦望忍着痛看過去,見龍黎以一個高難度的姿勢拽着葉蟬的後領子,葉蟬整個人後仰如彎弓,險些要倒向身前的鐵釺尖端。

為了拽她,龍黎身後的包背直接被鐵釺子紮透了,她快速脫下肩帶,将背包拉起來,顧不上檢查,隼目一掃,厲聲道:“繞着鐵釺走田字!”

什麽意思?

顧弦望還沒想明白,呼呼的風聲已經舞了起來,側面幾棵高壯的樹木枝葉顫動,如撞錘般的粗大樹棍已經蕩了過來。

薩拉驚叫一聲:“卧槽!”

忙閃到兩條鐵釺中間,四根直徑半尺左右的粗木樁順着鐵釺橫排的空隙掃來,從左至右的功夫,前方又有四根同樣的尖頭木樁子以同樣頻率迎面撞來,縱橫交叉間,兩道木樁各有五秒左右的間隙,只聽着風聲如犼,幾人狼狽地繞着鐵釺子左右避讓。

這陷阱設置得何其歹毒,鐵釺子及腰高,而木樁離地距離正好能砸進一般人的腰胯,就算能躲過鐵釺子,只要反應稍微慢一步,即便是蹲身下來,一樣會被木樁砸飛出去。

片刻那木樁子慣性消減,速度一慢,兩個方向的木樁彼此對撞,沖擊力也很驚人,無序的擺動間發出咚咚的響聲,四人連忙趴下去,也顧不得枯葉層下的髒水窪了,順着鐵釺的邊線,匍匐出去。

四下鳥群落在樹枝上,個個拍打着翅膀,嘎嘎亂叫,和特麽看戲似的,在嘲笑她們活該。

終于爬出鐵釺陣,四人坐在地上一陣喘息,葉蟬雖然戰鬥力最弱,但簡直狗屎運爆棚,蠅子蠱沒咬着她,八哥群也繞着她飛,這麽要命的鐵釺木樁陣,愣是被龍黎連拉帶拽給拖出來了。

再看顧弦望,現在連祭壇的邊都還摸到,渾身上下幾乎已經沒一塊好皮了,身上黑一道紅一道,新傷舊傷筋骨傷,傷上加傷。

她腿上的傷口火辣辣的疼,又被方才的髒水坑裹上了泥,幾乎可以想見有多少細菌病毒同時在滋生。

龍黎看見了她的傷,從包裏拿出剩下一點伏特加,蹲到邊上,“得洗一洗,這裏的泥水太髒了。”

顧弦望垂着頭,瞥了一眼她的手背,之前被蠱婆子咬的傷口已經好全了,光滑如初,只是左手上還綁着之前的繃帶,有點滑稽,也有點多此一舉。

薩拉叫道:“姓龍的,你有沒有良心,我後背上還有一個洞呢!”

龍黎頭也不擡:“別裝,你自己随身裝着藥。”

嘁,被了解太多可真沒意思,她就是惜命,怎麽了?

薩拉翻了翻,從自己外套內夾袋裏取出一包殺菌止血粉,丢給葉蟬,“喂,幫我撒一下。”

葉蟬:???我和你很熟嗎?

龍黎從上至下順着一點點灑下伏特加,将泥水沖落,到小腿下方時,她稍微一頓,見一條螞蟥已經鑽進傷口裏,吸得整個身子都膨脹了。

顧弦望也看見了,龍黎正想拿火機來燎,手剛靠近,那只螞蟥卻突然自己掉了下去,身子在泥水裏滾了滾,很快就化成了黑水。

顧弦望一怔,覺得自己嗓子發緊,目光盯着自己腿,不知該怎麽解釋。

龍黎沒作聲,仍舊用火機在她腿側稍微一燎,像是走了個過場,然後接着用伏特加沖完傷口。

繃帶不多了,纏完她大腿上的口子,小腿就只能敞着。

龍黎想了想,将自己手上的繃帶散下來,又給她纏上。

“放心,是幹淨的。”她說。

顧弦望抿着唇,微微點頭。

很奇怪,她們停下來後,鳥群也停了下來,連四周的呼吼聲都不知何時聽不見了。

林子裏異乎尋常的安靜。

歇過一口氣,幾個人分別喝了點水,薩拉問:“怎麽辦?還往他們那邊走嗎?算算時間,老狐貍該死也好死透了吧?”

顧弦望觑着遠處交頭接耳的鳥群,心裏很亂,從今早的遭遇來看,她似乎只是吸引蠱蟲,像是這些黑羽八哥,盡管也受山民飼訓,兇猛有餘,大體上卻還是普通動物,也像昨天的毒螞蟻和蟒蛇,攻擊對象并不局限于她。

也就是說,禁婆骨的異香會吸引的對象是有固定範圍的。

但這個範圍究竟如何判定,還需要更多的線索才能猜測出來。

龍黎并未急于回答是走是留的問題,反而道:“你們還記得溶洞洞口處的那張壁畫麽?”

“啥?”薩拉懵了。

“壁畫?”顧弦望微微蹙眉,這個她可太熟悉了,她沒日沒夜看着那張壁畫的照片,幾乎刻在了骨子裏,“那張打獵祭祀圖麽?”

龍黎微一颔首,用手背掃開一片葉層,用石塊在松軟的土地上劃出一條平直的線。

石尖點在線的中心,“這是我們發現青銅板的地方。”

随即在中心的正下方落下一點,“這是溶洞的出口。”

在出口右側與中心對角線底部,她畫出一個矩陣,“這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鐵釺陣。”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望了一眼天色,這裏林木相對稀疏,是一片空地,可見高高的崖頂上,已經有淡淡的晨光熹微。

随即她手臂平直向上,在矩陣正上方點出兩點,“這應該老狗和查克最開始的位置。”

畫完,她說:“看出什麽了麽?”

薩拉無語:“除了點就是線,能看出什麽?看出來我們離着老狐貍還很遠呗。”

龍黎看了一眼顧弦望,“如果在加上林間石人的分布。”她在中心線頂端連着老狗查克的點位畫上一條平行線,又在她們的矩陣與老狗查克間畫了一條豎線。

顧弦望眨了眨眼,莫名覺得這個圖越畫越奇怪,好像在哪裏見過似的。

倒是葉蟬一拍手,認出來了:“這是不是半邊洛書啊?”

“啥?”

“河圖洛書啊,你沒看過啊?也叫龜書,反正是什麽周易八卦一類的,說是陰陽五行術數的源頭。啧,我說你沒事也多去看看書好吧,學習使人明智。”

顧弦望反應過來,洛書,她曾經在師父的房間裏看見過挂圖,“但這和溶洞裏的壁畫有什麽關聯?”

龍黎耐心地指着整幅圖說:“圍獵。溶洞中所刻畫的是一副圍獵後用獵物祭祀祖樹的記錄。在古時狩獵是軍事大典,不論是在皇家亦或是對于氏族而言,都不僅在于覓食這單一作用,還有更大的象征意義。”

“演兵、禮祀、悅神。”

“這幅圖看似洛書,其實更像一方棋譜。古稱圍棋為河洛,對弈圍棋,亦有圍獵一說。”

說着,她的視線落到遠處枝丫上的鳥群中,“圍棋分黑白雙子,因黑子似烏鴉,白子如白鷺,所以,棋子也被稱為——烏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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