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吊頭林
這一跑她完全沒留餘力, 直到腳下的土層從松軟變得踏實,每一腳都像是踩在實地上後,顧弦望才稍稍慢下速度。
不知什麽時候, 龍黎居然落在她的後面。
“等一下。”
龍黎喚住她, 聽起來中氣還很足,完全不像她已經喘得必須用嘴呼吸才能供上氧了。
顧弦望撐着膝蓋回過頭:“呼…她們, 兩個人呢?”
剛才看薩拉和葉蟬是繞道跑的,理論上自己和龍黎跑的是直線,她倆應該是能看見她們的背影,不可能走丢才對。
龍黎指了指側面的林道:“人沒丢,在那裏。”
從樹叢縫隙間,薩拉外套的顏色一閃而過。
那就好。顧弦望直起身子, 手背擦去額間的汗, 剛剛被活土吞沒, 有四條地絲鑽進了她小腿上的繃帶裏,卡進個腦袋,半截身子正在亂扭。
顧弦望伸手捏住地絲的尾巴, 一使勁同時拔了出來, 其中有一條地絲好像鑽得最深,咬進了她的肉裏, 一拔出來頭都是紅的,但很快由紅轉黑, 整條地絲迅速幹化, 像是被抽幹了水分一樣。
怕被龍黎發現, 她刻意轉過身子, 用背遮住龍黎的視線,迅速地把那條地絲幹扔到地上, 踩進土堆裏。
心虛易見鬼,顧弦望做完莫名籲了一口氣,擡頭一瞬卻又怔住了。
眼前這片林子仿佛是一片火燒林,所有的樹木都是幹枯的,樹身半碳化,灰黑夾雜着,光禿禿的。
但說是碳化又不完全,似是松木般的高枝上還承力吊挂着數不清的枯骨,白骨垂如鈴舌,風一過,彼此碰撞,咔咔噠噠的響。
那些白骨自頸部開始被套入一只滾圓的黑罐裏,不知是什麽材質,看起來像是鏽蝕後的銅,整個頭顱都被裹進其中。
這也太詭異了,顧弦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眼見這片火燒過的松林裏起碼吊着上百具這樣的白骨,赤條條的,沒有一具脫落下來,說明這些銅釜尺寸應該是量身定做的,每一只都對應着一個人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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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套頭葬。”龍黎走到顧弦望身邊,低聲喃喃道。
“這是墓葬?”
世間有這麽多種墓葬形式,難道真有一種是把人一起吊在樹身上?
龍黎搖頭道:“不,這些人應該是奴隸。”
她伸手一指懸挂在枝梢間的銅釜,“真正的貴族使用的不是這種形制的銅釜,夜郎人認為頭顱是靈魂的進出之地,為貴族套頭,是為了留下門戶,令祖先得以記住來路,繼而保佑氏族,所以銅釜上需得留下出口。”
“而這些銅釜密閉無口,目的恰好相反,是為了禁锢人的靈魂。”
“禁锢靈魂?為什麽?”
龍黎緩緩走近吊屍林,仰頭看向銅釜與白骨間的縫隙,“不知道,但我猜測也許與神眼有關。”
蠱婆子之前供奉的神眼?顧弦望恍然道:“這裏是祭壇的一部分麽?”
她觀察片刻,又說:“你有沒有發現,這些白骨好像顏色不太一樣,而且似乎都有殘疾?”
龍黎’嗯‘了一聲,道:“骨骼顏色不同,是因為死亡的年代相隔久遠,至于殘疾,先前老狗盯梢時回傳的情報裏提過荒村蠱婆與一青年男子同居,猜測男子應為蠱婆的兒子,天生癡傻,當時我們推測古寨封閉已久,內部通過近親繁衍,一定留下不少天生異常的孩子,不疑有他。是以後來在溶洞中又着了那弓手的道。”
顧弦望明白了她的意思:“所以你猜測那些真正有殘疾的孩子,都在這裏……”
“啧,這寨子夠邪性的啊。”薩拉嗤了一聲,矮身從藤葉底下鑽出來,踩進吊屍林裏。
葉蟬和她前後腳出來,看樣子沒受什麽傷,只是一看這吊屍林就肉眼可見的激動起來:“我靠,夜郎套頭葬嗎這是?”
薩拉偏頭白她一眼:“怎麽,裏面有你認識的人兒啊?”
“屁,你才認識!”
被她倆一打岔,顧弦望突然想起來:“先前打出信號彈的地方,離這裏遠嗎?”
龍黎臉色有些沉,片刻才開口道:“清晨槍響之地,應該就在這裏。”
薩拉一聽就啐了一口,大呼晦氣:“老狐貍果然夠變态的,在這種林子裏也能睡着覺?”
清晨?顧弦望向周圍的枝梢間掃了一圈,不見那群黑羽八哥的蹤跡,她若是沒記錯,槍響之後她很快就聽到了嘎嘎的鳥叫聲,那種叫聲應該是鳥群進攻時特有的。
前是活土林,後是吊屍林,怎麽看他們也不像是能在哪裏落腳的樣子。
更重要的是自從進了活土林以後八哥群就不再跟來了,是那些山民的指令使然,還是這裏有什麽東西,讓鳥群不敢靠近?
“你确定嗎?或者槍聲是在這周圍。”
龍黎看了一眼最高的那片崖壁,搖頭道:“确定,就在這裏。”
這就很奇怪了,顧弦望原以為老狗等人應該與她們一樣是先受到鳥群定位、攻擊,而後反擊開槍,逃離,但現在看來鳥群似乎并不靠近這片吊屍林,那麽他們在朝什麽東西開槍?
葉蟬突然問:“你們有聽到什麽聲音嗎?”
除了風聲,顧弦望沒聽見什麽異常:“什麽樣的聲音?”
葉蟬的臉皺成一團,用掌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說話聲,很多人的說話聲,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像是噪音真的很大似的,葉蟬堵着耳朵眼蹲下去,喊道:“還沒聽見嗎?他們都喊起來了,我腦子都快炸了。”
顧弦望與龍黎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有些詫異,顧弦望蹲下去掰過葉蟬的肩,見她眼中那血斑不知何時已經全然成型了,正慢慢化作和阿岩一樣的蛇瞳模樣。
“神眼,應該是神眼在與這片林子的什麽東西進行呼應。”
薩拉古怪地看了看四周,倒是沒見什麽異常,只是空氣裏像是被撒了些胡椒粉似的,莫名帶着點嗆人的辛辣氣。
是松木碳化以後的味道麽?又不太像。
正想着,葉蟬突然掙開顧弦望,猙獰地從地上撿了塊石頭,罵道:“吵死了,安靜一下成麽!”
石頭猛然向樹枝間擲去——
噹的一聲,石子不偏不倚地砸中銅釜,震動傳導到相連的枯木上,咔嚓一下斷成兩截,那銅釜連帶着白骨垂直砸下來,三人連忙拉着葉蟬閃開。
銅釜落地的聲音有些沉悶,聽來并不空蕩,不待人靠近,銅釜兩側原本緊緊卡死的銅片猝然斷裂,露出其中的縫隙,原來這東西并非一體澆灌成型,而是由兩片半圓嵌合而成。
薩拉立刻捂着鼻子退了好幾步:“艹,什麽玩意兒?把醬缸砸了這是?”
這次即便不用狗鼻子,顧弦望也已經聞見了那股又酸又辣的氣味,确實有點兒像川渝那片的醬缸味。
她盯着銅釜間的窄縫,縫隙表層的銅鏽殼已經脫落了,但銅釜沒有半點被砸開的跡象,只是一陣嗡嗡聲從小漸大,很快,兩支幽藍色的觸須從那縫隙中探了出來。
龍黎一見那東西,立刻拉着顧弦望和葉蟬飛速往後退,葉蟬像是有些迷瞪了,被拉扯着也沒太大反應。
同時,銅釜裏的飛蟲已經鑽了出來,振開翼翅,嗡嗡嗡地飛起來。
薩拉瞬間就認出了這蟲子,紅色的身子,金色的腹囊,幽藍的觸須和翼翅,長得和馬蜂相似。
她驚恐地嚷道:“這裏他媽的怎麽會有髓蜂啊?”
顧弦望從龍黎身上感受到了那種不同尋常的緊繃,“什麽是髓蜂?”
卻見龍黎正森冷地盯着薩拉,問:“你怎麽會識得髓蜂?”
薩拉一怔,驚慌道:“不、不是,我…曾經聽boss提過。”
顧弦望不明其中的關節,只見那只拇指大小的髓蜂繞着銅釜飛了兩圈,很快又有四五只大小相當的髓蜂從裏面鑽了出來。
“這蜂子有毒嗎?”
龍黎沒再深究薩拉的事,低聲道:“髓蜂與馬蜂習性相似,這些是守衛蜂,這銅釜應當便是它們的巢,不算是毒蜂。”
沒毒?
“那你們為什麽這麽忌憚?”
薩拉想說卻又不能說,兀自咽了口唾沫,挪着腳步慢慢往後退着。
“因為髓蜂會自爆。”
顧弦望:?
同樣是自殺性襲擊,馬蜂只是送毒針,髓蜂居然會自爆?
“自爆…會怎麽樣?”
随着嗡嗡之聲靠近,龍黎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髓蜂的**,會引發人體自燃。”
顧弦望眨了眨眼,瞬間就明白這片火燒林到底是怎麽回事了。
她默默地伸出手,捂緊了葉蟬的嘴,用氣聲問道:“所以,我們怎麽樣才能不驚動它們?”
薩拉是真不知道,她只見過一段古早的錄像片段,片段裏的那艘鬼船上就結着這玩意的巢,boss給她看的那一段裏只有髓蜂攻擊人的畫面,短短二十幾秒,幾乎成了她的陰影,那一支小隊的哀嚎聲到現在還能清晰地在腦海中回響起來。
龍黎搖頭:“不知道,髓蜂的攻擊沒有固定模式。”
如果是馬蜂或是虎頭蜂這一類的食肉蜂種,通常在人靠近自己的巢穴時就會主動攻擊,但剛剛她們在吊屍林裏站了這麽久,卻沒有半只髓蜂從銅釜裏飛出來,直到葉蟬把這只銅釜給砸下來,才驚動了裏面的髓蜂。
顧弦望突然想起龍黎曾猜測這些銅釜吊屍與神眼有關,葉蟬身上恰好也有神眼。
她看着盤旋飛起的紅影,心中驀地有了個要命的預感。
“髓蜂,是蠱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