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伏擊

既然髓蜂可能與神眼有關, 要麽它是孵化者,要麽它是守衛者,不管是哪種, 對顧弦望來說都不是好消息。

雖然她現在還不能百分百确定對自己格外’偏愛‘的物種類別, 但蠱蟲這一類多半沒跑,她一邊問龍黎, 一邊已經在用眼睛打量火燒林的邊緣,從活土林到這裏不見一條明确的防火帶,這說明先前的那一場火多半是被人為撲滅的。

果然,龍黎想了想,吐出兩個字:“算是。”

顧弦望:呵呵。

她現在不敢确定觸發髓蜂自爆的距離,如果和查克一樣能偷條土管子來也好, 唯一的遠程武器弓箭在溶洞裏已經用完了, 最有可能的還是用腰刀的刀身去拍, 怕就怕髓蜂飛得太近了,也許都不用落在身上,隔着一指距離爆開, 體液濺上來也夠嗆。

像顧弦望這種行走的活靶子, 對自己會怎麽死的預判經驗已經很豐富了,見那群髓蜂盤旋半天終于找對了方向, 她撂下一句:“朝我相反方向跑。”

人就像子彈一樣沖向了活土林。

她其實也沒做好什麽策略,無非是打算用活土林裏的地絲以毒攻毒, 既然髓蜂算是漂移的不定時炸彈, 那不如直接用土埋, 反正地絲吃肉它也吃肉, 想到這裏,顧弦望終于開始領悟煉蠱的核心科技了。

把同一氣候類型裏生活的相關物種放在一起, 那叫食物鏈。

把随便一種氣候類型裏生活的無關物種放在一起,就叫煉蠱。

或許巫族老祖最早想到煉蠱的這個法子,只是為了做個古早的生物學試驗?

從龍黎曾翻閱的古籍記載中看,髓蜂是一種喜歡在人頭裏築巢,以腦髓為食的異獸,最早的發現可以追溯到兩漢時顏旬所著的《括異錄》,記載裏稱髓蜂是一種守衛性極強的蟲子,古時常被尋找來作為鎮墓獸。

按照此類習性,或許可以嘗試安靜地挪動到髓蜂的守衛範圍以外。

龍黎是真沒料到顧弦望這次動作會這麽快,她的手還被昏沉的葉蟬拖着,眼見銅釜裏出來的五只守衛蜂都追着顧弦望去了。

照理來說她們之中髓蜂最可能攻擊的首先是葉蟬,其次是離銅釜最近的薩拉,可以說顧弦望與這一窩髓蜂算是無冤無仇,只是打遠處露了個面,竟然就能惹得這群守衛蜂丢下老巢一路追殺到活土林,當下她也更确定了顧弦望體質的特殊。

眨眼間,顧弦望已經一步跨進了灌木之中,當下她瞅準一條垂下的粗藤,便準備借繩倒挂,用雙手捧土去撲落身後的髓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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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沒等她動,腳踝處猛地一收緊,渾如獸夾絞咬一般,粗粝的痛感伴随着天旋地轉,她瞬間仰過一片模糊翠色,腦子懵了兩秒,随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中了同先前一樣的結繩陷阱。

這次麻繩吊得很高,她像塊臘肉似的被挂在半截樹身處,垂手往下夠不着地,仰腹往上摸不到枝,背後已經能聽見愈來愈響的嗡鳴聲。

短短的幾秒中,顧弦望沒等來走馬燈,只覺得人這麽倒仰着,腦子充血的感覺實在是太難受,有點像溺水,思緒變成了凝固的膠體,連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都忘卻了。

“顧弦望!”

突然一聲銳喝追來,同時短刀破風聲乍響,顧弦望猛一清醒,便見那匕首擦過林間窄隙,直直釘到了不遠處的那棵老榕樹上。

匕首刀柄還在晃顫,而遮掩于榕樹之後的弓手卻并未因此收弦,她張弓滿月,箭镞死死瞄着顧弦望的心口。

“用刀!”

聽見龍黎提醒,顧弦望這才反應過來,她一面伸手向腰後拔刀,一面留着餘光打量着遠處那弓箭手。

一個年輕女子,眼中亦有神眼痕跡,穿着和先前弓手類似的布衣,長發用繁繡的花布包起,腕踝間具佩戴着層疊的金環,她布鞋下是一層用幹茅草粗織的方塊草席,人踩在上面似乎便不怕活土地絲了。

這麽簡單的法子,她們怎麽沒想到?

阿秋也想不到顧弦望在這種情況下還有餘暇思索他們是如何在天坑下行動的,照長太婆的交代,除了落下神眼的女娃要留着獻上祭臺,還有便是阿岩提過的自稱為龍家人的女子。

她不知道阿岩究竟是怎麽了,昨夜她手上那只雌蟾不聲不響便沒了氣息,這情蟾雌雄為配,雄蟾随着阿岩的身,哪一頭死了,另一頭便也活不着了,這是深山裏的情人最直接的聯系。

阿岩是為了神主獻身,這是他的光榮,在這裏玷污了降神之地的外鄉人,都得死。

頭一個——就是你。

筋弦因滿弓而發出吱吱的摩擦聲,削尖的冷鐵朝着抽出刀正準備挺身而起的顧弦望,阿秋冰冷的眼神甚至不帶一絲怨恨,決然的冷靜下,她仿佛已經與這天坑融為一體。

顧弦望沒想到只吊起一條腿想要翻身是這麽難的事,她能感覺到那股将人洞穿的視線,額間大滴的汗水不由自主的落下去,草木皆兵的剎那,她突然聽着哐當哐當的響動,緊接着她就看見先前那只碩大的銅釜像顆保齡球似的飛快滾了過來。

不知龍黎究竟是想救她還是想幹脆一點送她速行,她甚至一腳踩碎了原主的頸骨,只留下這只髓蜂的巢,顧弦望一見這景象,也不知哪生出的餘力,瞬間翻身割繩吊臂蕩枝,是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一口氣全都能辦了。

阿秋也沒見過有如此不要命的招數,她被銅釜乍一驚擾,簌的一箭射空,恰好擦過顧弦望蕩開的發尾,雖是一擊未中,她不急不惱,當下從胸口裏取出竹哨,即刻吹響。

那哨聲很尖,卻并不太響,傳出範圍也不過百來米。

顧弦望攀上高枝,剛想回身去看看那群髓蜂追到哪兒了,卻聽得附近叢叢葉動的娑響,像是有狼群無聲地圍了上來,她借地利居高臨下地掃去,立即識出了起碼七八個隐藏在灌木下的布衣弓手露了身。

她第一反應不是自己被包了餃子,而是這些人為什麽不懼怕髓蜂?

即便活土可以用特殊的草席掩蓋人氣,那髓蜂呢?

莫不是與洞主一樣,髓蜂也不會攻擊被種了神眼的人?

就在顧弦望思忖的時候,阿郎已經爬上斜側的那顆老松,他後背緊貼着樹幹,淺淺露出一只眼,測定方位後,便從肩上抖下短弓,他的力量不如寨子裏的成年阿哥們大,用的還是小孩兒的竹弓,射程只有十米。

但足夠了,他悄悄地挪動左手,箭尖随之偏向,誰也不會想到如此刁鑽的角度下,會藏着一支殺人的箭。

顧弦望死盯着那群緩慢靠近吊屍林的伏兵,剛才那個女弓手不知一轉眼跑到哪裏去了,龍黎抛來的銅釜被半道的一條藤根攔了一把,順着慣性摔進草叢裏,那頭估計是個地穴,銅釜落進去便沒了蹤跡。

她站得太高了,兩旁綠油油的闊葉花枝招展,視線被遮擋得厲害,自己聽力又不如視力那麽靈敏,光聽見嗡嗡聲,卻又不知道髓蜂飛到了哪裏。

怎麽辦?

橫豎是被圍,前有追兵,後有屍林,以龍黎對髓蜂的忌憚程度,她不相信這些山民真的就不怕髓蜂,與其猶豫喪失先機,倒不如搏一搏。

興許能把單車換了摩托。

想着,顧弦望身比神速,雙眼已然鎖定一處,那男人恰好落單,左右都沒個接應的,正待她想躍人一個措手不及,突然耳廓上一癢,像是被蒼蠅撞了一下,但這深山老林裏哪來的蒼蠅?

喉頭一滾,她僵着臉微微後仰,便見那髓蜂又落到她的衣袖上,正順着她的肩線往她的鎖骨上爬。

顧弦望渾身的寒毛瞬間蹿立起來,正聽铮的一聲,像是彈空了的棉花線,她下意識向外偏開身子,側面的竹箭已經近身,尖銳的镞心如刀片般劃過她的下颌,幾乎是險擦着她的動脈蹭了過去。

這瞬間,她先前受傷的腳一歪,人猛地滑下樹枝,餘光裏不遠處那棵松樹上不知是怎得,嘩的一下爆燃開來,只見是一團火球在枝梢上晃了晃,緊接着墜落下去。

顧弦望幾乎是與那火球先後墜落,她失了重心,後背砸斷了兩條矮枝,也不知身上那只髓蜂到底是飛了還是抓着自己,她生怕自己落地時會擠壓到那要命的火種,便生生蜷着四肢,硬抗這一砸。

嘭的一聲,好在樹下這一片恰是活土,反倒提供了些許緩沖,顧弦望沒想到自己也有要靠蟲子救命的時候,剛一落地,她人便陷下寸許,死忍着痛意,她飛快地在活土裏滾了兩圈,借着滿頭滿身的地絲趕飛了那只髓蜂。

周邊隐藏的弓手先是被松樹上落下的火球驚動,顧弦望這一腳滑反倒真打成了個猝不及防,她屈膝一躍,人直撲向葉叢裏,雙臂長伸,當下拽住先前盯好的那男人的腰帶,人順勢盤帶,直接把哥們兒給掄下了草席。

她丢下破腰帶,趕緊抖了抖身上的地絲和土屑,那男人被她猛地一甩,竹弓都脫了手,眼看着活土啃上腳踝,他忙匍匐着拉住草席。

顧弦望被他扯得微一踉跄,餘光就見剛才那只髓蜂又飛過來,這次不僅是自己,還給另外三只髓蜂一并領了路,好啊,這濃眉大眼的蜂子,果然也是當細作的命。

當下她瞳珠一轉,落到男人的背上,立馬俯身将人兩臂倒扣,猛地提了起來,好在這些山民個頭都不算太高,體重有限,那男人眼見着四只髓蜂不偏不倚地沖過來,身子瞬間就僵住了,動也不動,就連呼吸都輕得幾乎聽不見了。

顧弦望像是摸到了脈門,撐着腰勁把人往外又推了推,她自己穩穩踩着草席,讓男人腳尖勉強踮着草邊兒,除了手臂她整個人都縮在男人身後,嗡嗡聲在男人前面略作徘徊,很快繞了過來。

她一側頭,就見那紅影像是聞着了她脖子上新鮮血痕的氣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她的方向。

與此同時,她身邊三米開外已經圍上來三個弓手,遠處的火球像是也被撲滅了。

顧弦望寒涼地提了提唇,心中暗啐一聲:“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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