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螞蟥坑

查克豎眉眦目, 自己行走江湖這麽多年,今天陰溝裏翻船,小小一個弱柳扶風的婆娘, 竟還是個硬茬子。

他嘿笑一聲, 突然拔步奔跑,顧弦望被慣性扯得一歪, 手腕子猝不及防地被查克捏住,他手掌巨碩,攥着她腕骨時看起來就像個鐵榔頭,直觀對比下,顧弦望整個人都瘦得可憐。

查克疾沖疾停,就借着那猛烈的一頓, 順勢将顧弦望從自己身上拽了下來, 緊接着便要提膝, 他膝蓋骨正對着顧弦望的太陽穴,若是極力一撞,換是個大老爺們也經受不住。

老狗及時摁住了他的腿, “別下死手。”

在公司裏查克誰都不屌, 唯獨老狗的面子他得給,這哥們兒之前救過他一命。

查克咂舌道:“怎麽, 你看上這個瘋婆娘了?”

老狗五官很深,眉毛尤其濃, 一皺就顯得苦大仇深, 他不善言辭, 一時也找不到什麽更好的理由勸說, 只好扯謊:“不是,龍隊先前交代過。”

“龍黎?”

查克高挑眉尾, 顯然不信,剛想回頭看看龍黎跑哪兒去了,便見成堆的髓蜂追着他們屁股後頭湧來,大有江流入海的勢頭。

他看看冷笑的顧弦望,又看看這要命的蜂群,突然明白過來:“草,你他媽故意的?”

顧弦望沒應他這句,說是故意談不上,既然髓蜂這麽喜歡她,她不過是做個雙重保險,“怎麽,怕了?”

查克轉頭瞪了一眼老狗,眼神裏明白的寫着,就這麽個玩意兒你還想保?

當即擡腿就要往她肚子上踹。

顧弦望借這一歇的功夫也攢了些力氣,預備着趁勢掃他的支撐腿,兩個人各懷鬼胎地起了先手,半道地面卻突然一傾,平地變陡坡,誰也沒料到有這一劫,個個措手不及地滾落下去。

查克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一路下滾也不松手,他一身腱子肉扛撞扛摔,但顧弦望就沒那麽好運了,左腕被他箍死,動作受限,只能盡力護住腦袋。

幾人滾下坡底,身下一空,沒料到最後還藏着個深坑,那坑裏白骨累累,群蟲攢動,活像是一碗泥鳅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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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克體重大,落得也快,顧弦望被他扯得在空中倒豎,左臂生生掰出極限的角度,她清楚的聽見了咯嘣一聲,那是整個左肩脫臼的微響。

身下一米就是螞蟥坑,看起來這些蟲子缺衣少食,個個面黃肌瘦,顧弦望竭力擡起眼皮向坡道的頂端望去,就見囫囵幾條黑影,也不知是被推下來的,還是自己沖下來的,天光大亮直刺她的眼,逆光的影子模模糊糊,好像向她伸出了手。

不知道有沒有人做過實驗,人進螞蟥坑,多久會被吸幹?

嘩嘩幾聲悶響,顧弦望覺得自己就像那喂魚的餌料,砸出片片黏膩的水花,溫熱的皮膚碰上冰涼的軟蟲,人瞬間就被淹沒了。

她一條胳膊完全不能動彈,四周除了攪動的螞蟥什麽着力點也沒有,螞蟥坑既寬且深,比市中心最規整的泳池還大,顧弦望眼前一黑,很快無法呼吸。

不敢張口,鼻息快速翕動,說不出的惡心氣味裏,突兀的蔓延過來一道木香氣,顧弦望擡了擡脖根兒,緊接着便覺得自己的腰被人環緊了,那手臂力氣極大,她能感覺到他們在移動,但眼睛掙不開,黑暗裏都是糊花兒,像丢了信號的電視機。

很快,她整個人被塞進一個窄洞裏,緊接着後背被手一推,她順着狹窄的甬道往下蹭了蹭,底下還有人,正好拽住她的腳踝,把她整個人拖了下來。

很難想象在那樣的螞蟥坑裏居然還會有個密道,就像是個盜洞一樣,一人寬的密道垂直向下,然後便通向這個地下的小岩洞。

顧弦望睜開條眼縫,視線被火把的亮光照得微微模糊,她有些緊張地摁着自己的肩,向後退了一步。

“弦望,是我啊。”

是師兄的聲音。

顧弦望一怔,驀地被人向邊上一扯,現在她能看清了,師兄看起來滿身髒污,像是也在黑泥潭裏滾過一圈,好在是不見太多皮肉傷的痕跡,和他在一起的是個矮小的女人,臉上大片燒傷留下的瘢痕,細看便覺得無比猙獰。

那女人被她打量倒也不生氣,順手在她手肘上一擡,猛地一下就把剛才的錯位給接上了。

“嘶。”顧弦望猝不及防地痛呼出聲,險些腿一軟撞上身後的岩壁。

姚錯忙快步護上去,又被那女人拉住:“急什麽?人又沒死。”

“師兄,你怎麽——”沒等問出他為什麽會在這裏,那女人突然蹿上甬道,兩腳撐着洞壁,三兩下又接下來一個人。

顧弦望看着滿身螞蟥的薩拉愣了愣,突然意識到她竟然忘了自己也是在螞蟥坑裏滾了好幾滾的人,連忙低頭掃了一眼自己的手腳。

沒有,露出來的皮膚上一條螞蟥也沒沾上。

怎麽回事?

姚錯手裏繃着根繩子,轉頭問:“弦望,這個人捆不捆?”

顧弦望回過神,猜想師兄被查克他們抓住的時候薩拉應該也在場,但捆不捆這個問題,她也覺得有些為難,這一路上薩拉沒少給她們下絆子,但也确實不到勢如水火的階級敵人的程度。

“先把她身上的螞蟥燙一下吧。”

聽話聽音,姚錯将繩往自己腕子上一繞,明白這是先別動她的意思,便蹲下來取出打火機,挨個貼着那些吸飽了血的肥蟲子燎燒。

薩拉下來了,那葉蟬呢?

又是誰把她們從螞蟥坑裏拉出來的,是…龍黎嗎?

顧弦望皺着眉,不自覺地擡頭緊緊盯着甬道口,很快上面傳來女人的喊話聲:“喂,繩子準備好,那兩個男的下來了。”

’喂‘叫的是姚錯,他倒是和女人配合得挺默契,立馬把甬道下面的空間騰出來,那女人一落下來,馬上跟着接住上面的腿,人一下落立馬捆上手腳,先是老狗,後是查克。

兩個人身上都很熱鬧。

顧弦望看了看滿身蟲子昏厥過去的兩個人,喉頭一滾,走近了問女人道:“上面…還有人嗎?”

那女人白了她一眼,“廢話,你以為這洞是下水道麽?”

顧弦望一身狼狽,實在沒力氣和她吵,但一顆心又懸垂着,落不下,慌慌張張,像雨前的風。

半晌,一道影子映進洞壁上,接着那白鶴似的人翩然落了下來,聲音依舊輕,她直起身,衣服上又見幾條細微的裂口,好在身上沒沾上蟲子,見到顧弦望,眼睛彎了彎,璨璨的,像兩顆自雲霧裏亮起的夜明珠。

原來這就叫做劫後餘生。

龍黎眼中的笑意像蜻蜓點水,眸光随即複歸深幽,她說:“我沒有找到葉蟬。”

顧弦望一怔,還沒應她,便被姚錯叫走:“弦望,來搭一把手。”

用來捆人的繩子是山裏常見的粗麻繩,不是他們攜帶的專用登山繩,也不是龍黎他們帶來的,姚錯仔仔細細把查克的手捆了三道結,而後才不緊不慢地開始替老狗烤身上的螞蟥。

顧弦望心裏有些亂,被他叫了一聲就下意識地蹲下來,現在的情況比之前反而更複雜了:導游和葉蟬失蹤,查克老狗薩拉這一隊人算是誤打誤撞被他們給生擒了,但作為隊長的龍黎還好端端的在他們身邊,唯一的好消息是師兄沒事,但與師兄一起出現的這個身份成謎的女人,她猜測多半是把他們扔進溶洞,又襲擊了薩拉等人的那一位。

顧弦望一面用火機給薩拉燒蟲子,一面偷觑着龍黎,她的表情裏依舊看不出什麽情緒,不知道對于此刻她所有的隊員都落難了這件事,她是怎麽打算的。

看完龍黎,顧弦望又挪過眼,又一次打量了那個毀了容的矮個女人,她臉上的五官幾乎錯位了,看不出模樣和年齡,但從她頸部露出的皮膚狀态來看,估計年齡與自己差不多,這女人身上穿的像是縣城裏常見的搭配,過時已久的印花T恤和單色運動長褲,沒有首飾,也沒有任何別的能證明她身份的物件。

顧弦望想了想,低聲問:“師兄,你是怎麽跑出來的?”

姚錯的神色有些複雜,憤怒、不甘、後怕、疑惑都摻雜在裏面,他看了眼查克,又将目光落到老狗身上:“算是被他放了一馬吧。”

他剛開口,龍黎忽然又向上一躍,回到甬道中,顧弦望擡眼間,與那女人對上了目光,人家不鹹不淡地說:“她去試着撈裝備了。”

顧弦望:……

這時她才意識到,不論是查克這一夥還是她們自己,都沒帶着登山包。

真的是,又渴又餓。

姚錯瞟了一眼洞口,像是突然松懈了些,雙肩一沉,迅速問:“弦望,你傷得怎麽樣?為什麽後背上都是血,是不是被那個女的——”

顧弦望被他問得一愣,抻着脖子向後背看:“血?哪來的血?”

确實,她後背的衣服上糊了一片已經幹涸的血跡,像是被誰的血手給抹了一把,她又看看地上躺的這幾個人,沒人手上有這麽大的口子。

再往前回憶,近過她的身的,除了那些弓手,再就是……

龍黎。

龍黎?顧弦望皺起眉,她手上有傷口麽?剛才一瞬間太快了,她并沒有注意到那一點,而且那人恢複得那麽快,說不定真有口子也已經愈合了。

假設真的是她,她為什麽要在顧弦望的後背上偷偷地抹上自己的血?

顧弦望突然想起她兩次受傷,一次是面對水牢的蠅子蠱,一次是從白菌洞主那裏救出她的時候,這兩次顧弦望都在場,卻都沒有參與真正重要的時刻——龍黎是怎麽解決掉那些東西的?

如果、她是說如果,如果龍黎的血有一些其他的、特殊的作用會怎麽樣?

這一次在吊頭林,她為什麽沒有被髓蜂攻擊?

掉入螞蟥坑後,又為什麽全身而退?

“弦望?”

顧弦望眨了眨眼,忙說:“不是,和龍黎無關,我們遇到了很多…危險,你們是怎麽回事?是老狗放了你?然後,你和這位……”

“叫我玉子。”那女人聳聳肩。

姚錯道:“其實在山崖的時候,我們根本沒有先走,這個老外在溶洞裏的時候就發現了另外的窄道,這些路就像是蟲蛀一樣把山體都蛀空了,他從外面下到洞口,又從洞口鑽回山體裏,一路走到天坑底下。”

“沒走?”

“是,他們把我的嘴塞住了,我發不出聲音,你們從另一側攀岩下來的時候,他們找到了那個掉下山崖的阿婆,那個時候阿婆還沒死,但是斷了幾根骨頭,老外說留着她可能還有用,就讓…老狗把她捆好了背起來。”

說到這,姚錯略微一頓,搓了一把臉上幹落的泥漿,“我覺得老外是故意的,他生氣老狗把裝備留下來,又不知道為什麽不好發作,所以故意讓老狗背着人進林子。”

顧弦望有些驚訝,從這麽高的山崖摔下去都沒死,這個蠱婆子的生命力也不是一般的頑強,“那後來你們怎麽又跑到我們前面去了?那蠱婆子又是怎麽死的?”

被她這麽一問,姚錯也有些莫名了,奇怪地皺眉道:“我們沒有跑到你們前面,我們一直是跟着你們走的。”

跟着她們走?怎麽可能呢?

顧弦望詫異道:“可清晨那聲槍響——”

姚錯怔了怔:“不是你們發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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