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玉子

“我們?”顧弦望心想, 我們哪來的槍?

這時甬道內傳來一陣窸窣聲,緊接着兩個黑色的背包被丢了下來,龍黎緊随其後。

姚錯一見她回來了, 立時噤了聲, 他咳了兩下,不再談論這個話題, 顧弦望看見他的神情才突然明白過來,師兄從剛才開始就在防着龍黎。

以龍黎的警覺,她會沒有意識到麽?

剛才她刻意從這裏出去,是不是不僅是為了找裝備,也是為了給他們一個空間得以交流?

顧弦望抿了抿唇,偏過頭沒看她, 心裏莫名覺得有些說不出來的愧疚。

是什麽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但師兄既然防範她, 總有師兄的理由吧?

一個是師門竹馬, 一個是露水敵人,她心裏這杆秤到底是怎麽回事?

為什麽無端端的短了那麽多的斤兩。

那頭傳來拉拉鏈的聲音,随後龍黎叫她:“顧小姐。”

顧弦望轉過頭, 一瓶新的礦泉水扔了過來, “喝點水吧。”

“哦。”顧弦望攥着塑料瓶,發出咔啦咔啦的聲音。

她很快反應過來, 自己握得太用力了,不僅握得用力, 應得也用力, 理由呢?

顧弦望是這麽想的:之前龍黎也這麽叫她嗎?顧小姐?她怎麽記得還有別的稱呼?為什麽她已經對她直呼其名了, 而她又刻意在這裏劃清界限?

是因為她和師兄彙合了, 而他們又把她的人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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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劃清界限,又給她水做什麽?那兩個背包一看就不是他們帶來的裝備, 和先前老狗留下的制式一致,水和食物本來也可以不用分給她,而且以龍黎的身手,就算是她和師兄加在一塊兒又怎麽樣?難道她想要人,自己真的就能不給嗎?

她想歸想,身體還是很誠實,擰開瓶蓋,先灌了一口,這一口沒留意,咕咚咕咚就是大半瓶,水瓶傾回來,餘下的淨水微微晃蕩,顧弦望瞧了眼,有些不好意思,又感覺到師兄的餘光也在打量這水,她沒有與人分用食水的習慣,當下咳了一聲,想擡頭又覺得理虧。

龍黎走來得很及時,遞了塊兒壓縮餅幹給她,接着又拿了瓶餘下一半的水,遞給姚錯,“這是你們先前剩下的,他們兩個都沒傳染病,應當還能喝,将就吧。”

“你呢?”顧弦望問。

龍黎搖頭:“只剩下一瓶了,留給他們三個吧。”

一共兩瓶半的水,她和師兄就分走了一瓶半,驀地,顧弦望覺得手裏的塑料瓶很是燙手,餘下這一些,其實足夠一個人解渴了,她糾結半晌,五指松了緊、緊了松,到底是沒能将那瓶水遞出去。

姚錯轉頭問玉子:“你喝麽?”

玉子倒是沒拿這些東西當個稀罕物的意思:“你自己喝吧,我不渴。”

分了東西,龍黎掃了眼自己三個隊員的胸膛,看樣子還有呼吸,且活一陣子,她面上雖然不顯,但顧弦望能感覺出來她有些疲了,方才她也不知是怎樣從弓手包圍的林子裏沖出來的,又在螞蟥坑裏救下了這麽些人。

顧弦望見她不吃也不喝,本想把自己那塊壓縮餅幹給掰開,結果這東西硬得像石頭,別說掰,敲都不一定能敲碎,她想到先前在溶洞裏剩下半個巧克力,那也是她吃過的,心裏有點兒惱火,自己之前怎麽就不知道留下一根士力架呢?

正想着,她手裏突然被塞進一個抽繩的小袋子,類似于廚房收納用的小食品袋,手觸着微軟,顧弦望看了一眼,發現龍黎遞給她的時候刻意選了個能擋住玉子視線的角度,她沒有說話,甚至沒有任何表示,很快從她身邊經過。

顧弦望反應過來,這應該就是龍黎之前承諾過,要交還給她的蠱藥,當即她手心一背,迅速地把袋子塞進口袋裏,甚至沒令姚錯瞧見。

龍黎走到洞壁邊,倚坐下來,雙腿一曲一平,右腕虛墊着膝,擡眸問道:“所以,你是誰?”

這問題顧弦望早就想問,便也将視線偏過去,手下一個不注意,不小心把薩拉的頭發給燎着了,忙拍了幾下,估摸是力道使得大了些,竟把人給拍醒了。

薩拉身上大部分的螞蟥都被顧弦望燒下來給踩死了,身上大大小小的血點沫子,看起來像剛滾過釘板,看着可怖,實際上也就是損失了獻次血的血量。

她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先是查克那頭金毛兒,氣性蹭一下竄上來,擡腿就想踹他:“媽的你個老癟犢子,一肚子壞水兒的玩意,想死自己去死,還敢拉着老娘給你墊背!?”

姚錯伸手在半道攔了一下,他現在還不想讓查克醒過來,而且他也是這麽做的,老狗身上的螞蟥除幹淨了,而查克起碼已經被吸了十幾分鐘的血。

薩拉還有些脫力,脖頸子擡起來很快又落下去,仰躺着喘氣:“龍,怎麽回事兒?”

龍黎搖搖頭,仍是盯着玉子,玉子面無懼色的回視過去,片刻聳肩一笑:“我說了,我叫玉子,曾經屬于這個寨子。”

不知道為什麽,顧弦望聽到這話覺得很古怪,她屬于這個寨子,這樣的表述好像是在說人是個物件,讓她下意識很不舒服。

聽到玉子有些沙啞的聲音,薩拉猛地轉過頭,認出來她來:“我靠,你不是在洞主邊上埋伏的那個,龍,就她,就她突然冒出來,把我們打得措手不及。”

玉子覺得挺可笑的:“好像你們幾個才是入侵者吧?賊喊捉賊嗎?”

顧弦望其實還記得一些她在竹林裏拖她時的樣子,但現在她還不想過早的打草驚蛇,便問:“既然你是寨子的人,為什麽還要救我們?”

玉子把頭一歪,極其實誠地說:“這個鬼寨子毀了我,我當然也要毀了它,既然你們是入侵者,我為什麽不救?”

“多一份力量,就多一分可能。”

竟…說得很有道理,顧弦望抿了抿唇。

薩拉躺平瞪着頂上的岩壁,聞言嗤笑一聲:“敵人的敵人是朋友?這理由可真有說服力,你不會覺得我們都是小學剛畢業的嫩雛兒吧?”

顧弦望:……

玉子道:“那你覺得我有什麽必要騙你嗎?被欺騙也是需要價值的,如果剛才我沒有打開坑道口,現在你已經是一條幹屍啦。”

薩·差一點成為幹屍·拉:“…嘁,我的價值高着呢,也許就是因為你們看中了我們背後的價值,所以才做了這麽一出局,想博取我們的信任。”

玉子哈哈一笑,那張錯位的臉在火光下顯得無比猙獰,但她的眼神裏又透着些許清澈,她說:“也許吧,但是你們之中有價值的那個人肯定不是你。”

龍黎也笑了笑:“你想要什麽?”

玉子像是站累了,也盤腿坐下來,慢悠悠地說:“不急,為了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先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訴你們,當然,只是一部分,我總不能先掏老底,這樣太傻了。”

“總之,你們拿一點,然後,再決定要不要和我合作。”

薩拉揚着調說:“行啊,那你先說說為什麽你們寨子要毀了你。”

倒是夠直接的,顧弦望見玉子臉色微沉,很快恢複如常,她說:“這個事現在還不能說,這個價格比較貴,要在我們有一點信任的時候,才能告訴你們。”

還真當成菜市場買賣還價了,顧弦望試探着問:“那你知道那個蠱婆子為什麽要選擇我們下蠱嗎?”

玉子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啊‘了一聲,“你說的是英婆吧,之前我是從嘉科阿叔那裏把你們拖出來的,看見你們之中有兩個人身上落了蠅子蠱和神眼,就知道你們肯定去過瓦郞村了。”

嘉科阿叔?她說的難道就是老棍的真名?

有兩個人?這意思是她身上已經沒有蠱蟲了?顧弦望輕輕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不動聲色地聽她講。

薩拉問:“哪個是瓦郞村?坳子裏被廢棄的那個?”

“嗯。”玉子點頭道,“你們是不是還在那個村子裏見到很多紙人啊?”

顧弦望’嗯‘了一聲。

玉子眯着眼笑起來,有些不禮貌的說,那看起來有幾分像老鼠,她指着薩拉:“難怪你們抓來的是阿岩和英婆,能活到現在,說明你們是有點本事的。”

薩拉道:“嘁,別打啞謎,到底是怎麽回事?”

玉子道:“阿岩小的時候就是很厲害的夜郎獵手了,他爸爸就很厲害。至于英婆,我倒是不知道她被派去了瓦郞村,這個瓦郞村很早以前也是我們寨子的一部分,它是白色的那一部分。”

姚錯不解道:“白色?”

“嗯,苗族不是有生苗和熟苗的區別嗎?我們寨子也是有的。白色就是要與外人接觸的人,通常寨子裏會選擇髒戶。”

這次玉子沒等提問,主動解釋道:“這個髒戶的意思,就是你們那裏說的奴隸,對我們寨子裏的人來說,我們都是神主的子民,被神主選擇能種下神眼的就是神主的仆人,其次就是神主的奴隸。奴隸的孩子世世代代都是奴隸。”

“因為不能種下神眼,他們就不能進入祭壇,不能祭祀神主,這樣他們的靈魂就是肮髒的,永遠都在輪回裏受苦。”

顧弦望詫異道:“但你說的那個阿岩,他應該是有神眼的,他不是英婆的兒子嗎?”

“怎麽可能?”玉子笑笑,“阿岩肯定是被派去看管英婆的,我聽說英婆很了不起啊,為了能得到種神眼的資格,她把三個孩子都獻上去做人囊了呢,我猜長太婆應該是把一顆神眼的蠱卵賞賜給她了吧。”

顧弦望:……

是,給了,不僅給了,還被葉蟬莫名其妙偷吃了,難怪那蠱婆子一見葉蟬就要和她拼命。

“你說的人囊,是不是就是上面那個——”

玉子點點頭:“啊,對呢,就是搖兒林裏的老山枝麽。”

顧弦望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莫名有些發冷,她嘴裏說的搖兒林多半就是她們之前看見的吊頭林,所謂的老山枝,也就是幹化了的屍囊,被他們看成了山的一部分,便稱為山枝。

龍黎之前沒猜錯,這些被套上銅釜吊在這給髓蜂做巢的人都是奴隸,那個蠱婆子原來也是,為了神眼,她甚至不惜獻上了三個孩子的性命,這是怎樣一種愚昧又原始的思想?

這時,龍黎突然問:“那些紙人,有什麽作用?”

玉子看向她,眼睛眯了眯:“那些紙人啊,這個故事說來就遠了,那些紙人的模樣其實是照着我們寨子裏傳說的那一群可怖的入侵者的模樣做的。”

“傳說那一群人,千年來都在想辦法入侵我們的祭壇,最近的一次,就是在幾十年前,他們穿着袍子,留着辮子,身手極其好,就像鬼魅一樣不會死,而且百毒不侵,我們的蠱蟲對他們完全無效。”

“我們留下瓦郞村,用他們模樣的紙人守在屋裏,就是為了引誘這些暗處的敵人現身。”

姚錯覺得這就和小說一樣荒謬:“有什麽人可能幾千年持續不斷的嘗試入侵你們的祭壇啊,他們的子孫也太聽話了吧。”

玉子聳聳肩:“說了你們也不知道,我們一直在等的,是龍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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