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地宮
那墜落的感覺并不如顧弦望所預料的, 周遭聽不見淩冽的風聲,不似入空,而似入海, 她像是被罩進了玻璃中, 一切聲息都是朦胧的,如磨砂, 恍然間身外似有海浪在湧動,潮濕的鹹味絲絲縷縷的攪纏在空氣裏。
風雨欲來,濃雲碩浪,她正在飄向無名的深海。
突然間,一陣劇烈的拍動聲傳入耳際,顧弦望頭痛欲裂, 皺着眉緩緩睜眼。
黑暗, 眼前昏沉一片, 她想伸手,卻發現自己的雙臂被裹在腰上,整個人渾如只蠶蛹, 皮膚察覺的觸感很綿密, 竟真有幾分似真絲。
好在她身上這層絲比較薄,一撕就碎, 顧弦望向四周摸了摸,很冰涼, 敲起來像是石頭, 但不厚, 感覺上…她好像是被豎着放進了一樽圓弧形的石蛹裏。
剛才在半昏半醒間聽見的叩擊聲沒有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顧弦望用手掌貼着石面, 借用那絲涼意讓自己冷靜——
先想想,她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從螞蟥坑、岩道、門、墜落……是了,墜落。
顧弦望感覺了一下自己的身體,酸麻脹痛四味俱全,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時候的練功期,但還好,沒有骨折骨裂一類的感覺。
沒有人會從高處直接摔進一個密閉的石蛹裏,顧弦望猜測自己多半是被暗算了,會是誰?查克麽?不,如果是他,不會弄出這些虛招子,而是直接一擊斃命。
那麽,就只有玉子了。
如果是玉子的話,目标未必只有她一個,很可能他們整隊人馬現在都已經落進了她手裏,且不論她是怎麽做到這一步的,現在最重要的是先想辦法從這個随時都有可能耗盡氧氣的密閉空間裏出去。
顧弦望凝目在弧形邊緣仔細查看,卻并沒有見到任何縫隙,凡是棺蓋,就算再嚴密總也會留下一絲合線,她用手指逐一摸過去,竟然半點感覺不到。
這難道是個天生的石蛹嗎?怎麽可能?
從她昏迷到被轉移進來,少則半小時多則不過半日,什麽材質什麽工藝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把人包裹進一個沒有任何縫隙的石蛹裏?除非用的是琥珀,即便是琥珀,也得需要足夠的幹制時間吧?
顧弦望有些慌了,她向後緊貼石面,擡起腿對着弧邊最薄弱的地方,用上了十足力氣——狠狠踹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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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腳踹得她膝蓋都震麻了,好在這牛筋的靴底足夠厚實,竟真給她踹出了一小片裂紋。
顧弦望一喜,便聽着石蛹外似乎也傳來了先前那種叩動聲,好像有人在說話。
她聽得不真切,又怕在外頭的不是自己人,索性沒有應聲,看這裂紋,她應該再踹一回就可以出去了,顧弦望向後摸了摸刀柄,家夥事還在,做足了準備,她再度踹向石蛹的裂口。
咚的一聲,顧弦望的腿直接從破洞裏插了出去,岩殼的裂縫順着傳導逐漸擴大,她用手肘狠敲了數下,約莫半人高的口子就這麽被她生生砸了出來。
她正想矮身鑽出去,便見外面伸進一只手,反向扒住石殼,撕香蕉皮似的把她眼前那片一指多厚的石片給咔啦一聲掰斷了。
一絲微亮透進眼中,龍黎握住了她的手,将她小心地從石蛹中托了下來。
落地有水,腳下是一片沒踝的淺水,移動時會帶起嘩啦嘩啦的響聲,顧弦望往邊上退了一步,下意識收回手,她似乎有些疑惑,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龍黎看起來并沒受傷,但身上也有些白絲的殘跡,從對面那座被掀開大半張頂的石蛹來看,她應該也是從內部破石而出的。
“你怎麽樣?”
顧弦望點點頭,向四周掃了一眼,“還好,我們現在是在什麽地方?”
龍黎道:“看起來像是一座用于儲水的地宮。”
周遭阒暗一片,她們腳下的水澤裏有一條條極細的綠黃色的螢火,明明滅滅的從一頭蹿向另一頭,這裏無序的分布着許多石柱,疏密安排得很是任性,有的石柱間窄得連人都過不去。
顧弦望看了看兩頭,這裏的地形應該類似于學校的操場,兩頭半圓,中間是塊長約二三十米的矩形,那些石柱主要就分布在矩形和半圓相交的地方。
“用來儲水?”她從沒聽說過還有這種用途的地宮,但眼下更重要的是:“其他人呢?”
龍黎搖頭道:“我清醒的時間應與你相近,醒來時便被封在石蛹中,我試了試,這些石蛹只能由內部打破,自外部并不能破壞。”
顧弦望一怔,是了,這裏兩側的石壁上每隔一面碑牆,便在牆中嵌着一具石蛹,石蛹豎立騰空,外表光滑,看起來……
說好聽點像個長水滴,說不好聽就像個缺了點的感嘆號。
和這些醜陋的石蛹相比,不論是碑牆兩側的倚柱,亦或其間線框紋飾,無一不稱精美,乍看之下,整座地宮給人的感覺十分突兀,裏面的每一件東西看起來都是這麽格格不入。
她數了數:“還有…四只石蛹。”
如果不算玉子的話,這人數正好和他們相吻合。
但是這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他們怎麽可能會從岩腔石階隔空轉移到地宮石蛹裏?
龍黎點點頭走向自己的那只石蛹,用砸碎的石片摞了只小凳,比水面略高,可以稍坐休息,“現在只能等他們自己蘇醒,過來歇息一下吧。”
先前龍黎背着的那只裝備包也沒有了,顧弦望問:“這座地宮你已經查看過了麽?”
“嗯,這裏沒有進出口,只有地下的儲水孔,唯一的天窗也被膏土封平了。”
顧弦望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叫這裏沒有進出口?
也就是說,敏銳如龍黎也認定了這座地宮有進無處。
那她們還在這裏等什麽隊友?等他們出來一起死嗎?
龍黎見顧弦望怔在那處,嘆了口氣,兀自坐下了,她俯下身伸手進水中輕輕撈拂,撩出一疊疊的微末漣漪,而後掬水一捧,再于半空中瀝瀝灑落,随着水響,四下暗處同時也響起撲啦啦的拍水聲,顧弦望回頭一看,水響的地方竟亮起星星點點的熒光,像是染了層晶透的瑩綠。
借這瞬息熒光,那些石柱上浮雕的異族女子的雙眼也緩緩浮出柔和的白光,仿若夜明珠,顧弦望走近細看,才發現那些女子眼中鑲嵌着一顆顆好似貝殼內瓤一般的珠子,在無光時便與石鞘無異,可一旦有光折來,立時便能相映生輝。
她輕輕撫過雕刻中頸間纏蛇的異族女子們,半是悵惘半是震撼地嘆道:“這些難道都是巫族的手筆麽。”
巫族,這到底是一支什麽樣的部族?她們和九黎、夜郎之間又有着什麽樣的關系?
走動間,腳下似乎挂到了什麽,顧弦望彎腰一撈,本以為會是那些發出熒光的小魚,卻沒想到這一撈卻撈出了一長條猶如蛇蛻般的透明皮膜。
顧弦望:……
她喉結一滾,險些把東西扔出去,惡心是真的惡心,但她生是忍住了,因為在貼近水面的時候,借着幽光,她發現這層不知蓄存了多久的死水裏飄滿了這種像是絲衣一般的長條漂浮物。
“這是…一張人皮麽?”
龍黎仍坐在那兒,她雙肘撐着膝,臉色幽幽暗暗,似笑非笑地說:“應當是。你腳下這些發光的,叫做螢魚,常年生存于無光幽潭之中,看着美麗,卻是一群以腐肉為食的魚類,以這地宮裏的螢魚數量來看,恐怕水下還藏了不少屍首。”
顧弦望微蹙起眉,問:“你不擔心麽?”
“擔心什麽?”
“薩拉、老狗、查克,或者葉蟬,我們現在在這浪費的每分每秒,都有可能令一個人死去。”
“那…你有什麽辦法?”
顧弦望走近道:“試一試,不論如何,總得盡了力再死。這些石蛹是完全密閉的,裏面的空氣很有限,如果他們不能及時醒過來,很可能就會活活悶死在裏面。”
龍黎瞧着她,緩緩起身道:“好,那便同你試一試。”
顧弦望暗籲了口氣,心裏卻還是隐覺不妥,于是邊走邊問:“你覺得把我們弄到這裏的是玉子嗎?從那個地道到這裏,她是怎麽做到的?”
“我猜想自螞蟥坑下岩洞出來後,我們便中了某種迷幻劑。你還記得那支火把麽?現下再回憶,那支火把熄滅後的煙氣似乎太濃了些,其中夾雜着古怪的粉末味道,後來再入地道,因空氣滞悶,我們很快便着了道。”
“嗯,和我猜得一樣。我想玉子在門前故作神秘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弦望,你想過為什麽她會把我們兩個留下麽?”
“啊?”顧弦望愣了愣,很快轉移道:“我、我們或許只是醒得比較早。”
“倘若石蛹中并沒有其他人,你覺得會是什麽理由?”
顧弦望抿了抿唇,她視線下移,盯着無光的水面,半晌道:“我不知道。”
她知道龍黎想問的其實是她來的目的,是她的身世她的體質和她的惡咒。
龍黎又道:“這一路,似乎凡是蠱蟲皆為你所引。”
顧弦望有些惱了,她擡頭反問道:“那麽你呢?是你在我的背後抹了血跡嗎?為什麽我身上沾了你的血髓蜂螞蟥便不再來攻擊我?你是用什麽方法在水牢裏殺死了蠅子蠱?又是怎麽從洞主那裏救出我的?”
她一口氣丢出數個質問,胸腔起伏震動着,眼底發熱,心裏卻生出些釋放的快意。
“你們的組織到底是個什麽了不起的東西?不就是有人有裝備有武器麽?你、你既可以神秘,我為什麽不行?你是他們的隊長,與我有什麽幹系?”
龍黎神色淺淡,微微偏了偏頭,她問:“你這是在懷疑我麽?”
顧弦望垂下眼,自嘲似的嗤笑一聲,突然她腳尖一勾,踏出一扇水花,人緊接着兩拳掼出,朝着龍黎面門便去,龍黎猝不及防,當下側臉狠挨了個結實,偏過頭去,顧弦望半點不留情面,一膝一肘跟着貼上了她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