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友人

明明她是将假龍黎給打倒了, 怎麽…又沒入了水中?

淹沒口鼻的瞬間,窒息感将她完全包裹住,顧弦望下意識伸手向上拉拽掙紮。

突然, 手心像是碰到了什麽, 她越是使勁,越是難以抓住——很快, 她的手腕似是被人攥緊了,那人在她人中上輕輕一摁,她口中驀地吸進了一口氣,甜絲絲的,很清涼。

像是…新揉碎的薄荷葉。

“顧小姐。”

顧弦望又一次睜開眼。

這次沒有石蛹,但周遭布局卻與先前那段幻夢裏見着的一般無二, 一樣的地宮, 一樣的石柱, 一樣的死水,恍然間眼前那人好似遍體鱗傷,她的模樣有些熟悉, 只是滿臉的血, 顧弦望下意識想要替她擦去。

可再一凝眸,人影重疊, 先前朦胧的臉轉瞬即逝,而眼前人, 卻還不知是真是假。

龍黎的鼻尖有些紅, 像是撞到了什麽, 顧弦望的手腕還在她的手心裏握着, 她低頭看了一眼,抿了抿唇, 沒動。

這次,好像是真的。

“你…我昏迷了很久麽?”

“你的表沒電了,現下所在地宮沒法估計時間,但我猜應當不算太久,我先你一步醒來,半身浸水,從此處溫度來看,我的體溫變化不大,所以我們在這裏的時間并不長。”

說罷,龍黎起身将她從水裏拉了起來。

水花散落間,地宮中的熒光閃亮如星,顧弦望偷瞧了一眼龍黎,她和自己一樣,半身幾乎都浸了水,好在是兩人身上都沒傷筋動骨,而且那只裝備包還在她身上,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就是不知道龍黎剛才,有沒有做過如她一樣的幻夢?

“你醒來前,有沒有什麽異常?”她拐彎抹角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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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做了一個夢。”她說着,卸下裝備包,從裏面拿了捆彈性繃帶,比了比顧弦望的左肩,“之前與查克交手,吃虧了?”

顧弦望一時啞然,她這一路刻意沒去理會左肩的傷,就是覺得那場架打得憋屈,“沒,也不算是吃虧。”

龍黎微微揚唇,一手輕托着她的手肘,捏了捏她的肩關節,周圍這一片明顯已經浮腫起來了,還在這嘴硬呢,她比劃了一下,大致将她的肩與肘用繃帶纏系吊起固定住,說:“查克自幼在墨西哥的貧民區長大,打架如吃飯。”

她好像沒有責備她沖動應戰的意思,顧弦望抿着唇悶悶的,又聽龍黎說:“萬不得已,他的下盤比較弱。”

“什麽?”

“查克的打法大開大合,是實戰裏磨出來的,因為他力量大,反而容易忽略重心。如果非要與他打,摔法與柔術,會更管用。”

顧弦望詫異地睜大眼,龍黎現在是在教她怎麽和自己的下屬搏擊嗎?

綁好肩,她囑咐道:“盡量別動,雖然你也不會聽,脫臼也是筋骨傷,你是梨園中人,定是清楚陳傷的麻煩。所以,得好生養着。”

她這麽說,怎麽顯得她好像是個任性的孩子。

顧弦望低咳一聲,說:“我醒來前好像也做了個夢,夢中也在這個地宮,還有一個假的你。”

龍黎偏頭觑着她,眉尾稍揚,“挺巧,我也是。”

這一說真讓人撓心撓肺,她也是,是什麽?是夢到地宮,還是夢到顧弦望?

顧弦望偏又不敢深問,兀自走開些繞着那些石柱子說:“所以,你覺得我們自出岩洞後,可是中了某種迷幻劑?”

“嗯,倘若有,應當便隐藏于地道之中。”

“不是那支火把嗎?”

“火把?”龍黎搖頭道,“不會,火把燃燒後會放大氣味,薩拉嗅覺靈敏,沒有理由毫無覺察。”

經她一點,顧弦望恍然大悟。果然,那夢裏的龍黎才真真是個大贗品,但是,自己究竟是從哪一步開始識出的?

是她的行為,語氣,還是用詞?

“在想什麽?”

顧弦望回神道:“沒什麽,這座地宮……”

“應是做儲水之用。我們腳下地磚中仍留有儲水孔,天窗是封死的,恐怕沒有進出口。”

顧弦望:……

龍黎領着她走向密集的一段石柱之後,“好在你師兄安然無事,不過他應當是入了魇,還是等他自己醒來好些。”

姚錯在這裏,确實讓顧弦望放下心口一塊大石,她蹲下來看了看,确定他身上沒有明顯的外傷,這便舒了口氣,這才覺得他這身黑泥着實是讓人不敢恭維,反正他已經半身浸水裏了,再多潑一些,應當也無妨吧?

但轉念一想,這的水裏不知是不是也飄着皮蛻,當下又把手收了回來。

她蹲起之間,驚起些水花,熒光閃爍明滅,也點亮了龍黎的眼眸。

她說:“這是螢魚,生活在無光之地,它們的眼睛是瞧不見的,只能微弱感光,它們的身體近乎于銀白色,生着透明的背鳍,背鳍中藏着它們的發光器。因為弱小所以總是結群而動,但又因為眼盲,所以依賴于聲響彼此辨認,你打響水花時會讓它們誤認成自己的朋友,它們點亮自己的背鳍,是想與你相認。”

不知怎的,聽到龍黎的最後一句話,顧弦望莫名感到心口一悸,她現在問不出口了,她也許也沒那麽在意這些螢魚到底是不是吃腐肉這樣的問題了。

龍黎仍是那樣看着她,她的眼神像是直射而來的秋光,很曬人,卻不烈,拂過一層初冬的冷冽,又隐帶着夏末的柔暖。

“你覺得我們還能從這裏出去嗎?”

龍黎笑笑:“總得試一試,未盡人事,何辨天命?別擔心。”

也許是出于某種禮尚往來,顧弦望又問了句:“不知道玉子把薩拉他們弄到哪去了。”

“有老狗在,我想應該還能應承一陣,我們落下螞蟥坑,這裏的山民多半會認定我們都死了,這反倒對葉蟬有利,她身上的神眼就是保命符,我猜想他們會将她帶進祭壇。”

“而玉子未必沒說實話,她在天坑中艱難求生,最終目的應當也在祭壇之中,不論是毀是盜,只要從這裏出去,一定會有個分曉。”

雖然相隔并不久,但顧弦望忽然覺得很懷念這種與龍黎單獨相處時的自在感,不論她們身邊多了哪一方的人,好像總讓人覺得隔了一層,那一層名為身份立場的東西。

顧弦望默了默,決定單刀直入:“你知不知道在髓蜂林子裏的那聲槍響,并不是查克他們放的?”

龍黎從她神色裏便知道她藏着一肚子疑問,慢慢答道:“起初不知道,因為我很确定發射子彈的槍膛與他在先前所用的那一杆相同。你師兄将你叫出去的時候我大致便猜到了問題所在,不過當時顧忌玉子在場,我并未明确與老狗确認過準确信息。”

“那你?”

“從活土林出來以後,我便發現了一些異常。如果查克當真先于我們路過此處,他絕不會放任銅釜吊在樹上,他這人貪財盛欲,一定會拽下來瞧一瞧。但凡是他路經之處,不會這麽幹淨,也不可能沒有任何搏鬥痕跡。他的品性雖差,身手卻很漂亮。”

“他手上沒有祭壇的線索,沒有理由會走到我們前面,他是莽夫,卻也惜命,不會做蹚雷的事情。我心中有疑,所以當時用對講機呼叫,我的首選是老狗。”

“這次出隊,以我為隊長,薩拉為副隊,便是為了克制他任性而為的習慣。他之前在福建惹出了不小的麻煩,所以才會被調出國,也因為他之前的舉動,引起了一些…外圍的關注。”

“所以我們這次會以旅行團的形式出現,只是為了盡量避人耳目。”

顧弦望抿了抿唇,沒想到她一句話能引出龍黎這麽長的答案,可以說該說的不該說的,都一股腦說了,這反倒襯得她有些像是扭捏小人了。

顧弦望道:“所以你也猜到在這裏還有第三方存在?”

龍黎點頭:“開槍的雖不是他們,但發射信號彈的的确是查克,那是他佩戴信號彈的順序。我們去時髓蜂并未出巢,僅僅活土地絲與蠱鳥之流,還不至于能逼得他放下面子倉皇求援。”

顧弦望還想問她知不知道查克可能有她的坐标信息,但又覺得這樣一問就好像默認了她覺得龍黎是個兩面三刀的細作,于是她好生斟酌了一番,問出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以前,是不是服過役?”

龍黎終于被問愣了,失笑道:“你怎麽會這麽想?”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你與那組織之間是什麽樣的關系?雇傭、隸屬,或者...沾帶着某種、忠誠?”

“如果我說是,你便準備即刻遠離我麽?”

顧弦望眼神一僵,眉頭似蹙未蹙,半晌才說:“你我目的不同,我自然是不能完全信任你,但…現在四面楚歌,要是我們現在分道揚镳,雙方或許都有危險。”

“尤其是你的隊員現在下落不明,還有個能黑進你們對講頻道又很了解你們隊員性格的第三方存在,我覺得現在抛下你的話,不是很地道。”

龍黎煞有介事地點點頭,表贊同:“嗯,确實如此。”

顧弦望說完那話,自己又有些別扭起來,一時氣氛尴尬,兩個人都沒再續接,過了會兒,龍黎又開口道:“不過我與公司之間不存在所謂忠誠之說,只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罷了。”

“雖是這般說,但此一行畢竟我為隊長,發生的一切事項應由我負責,所以在荒村時令你們陷入困境,我很抱歉。”

她這聲歉倒得太過直白,未摻雜質,反倒讓顧弦望面上一燒,“那你…下次注意。”

兩人的聲音很低,四周很快暗了下去,在不知何時會亮起熒光的黑暗裏,顧弦望見龍黎正端直地瞧着自己,便是無光處似也透着清明,她彎了彎眼睛,輕聲說:“我還想向你道一個歉。”

顧弦望疑惑道:“什麽?”

“先前未經你允許,擅自窺視了你的過去,令你不适,實非友人所應為。”

“顧小姐,對不住。”

顧弦望沒想到她說的會是這件事,更尴尬了,嗫嚅道:“誰…誰答應做你的朋友了?”

“況且,有人會管自己的朋友叫什麽小姐麽?”

她話音未落,姚錯不知是被什麽夢魇吓着了,腿一彎,猝不及防地蹬了道水花出去,這一下四周螢魚同時呼應,嘩嘩水響之中,脈脈熒火染現,将顧弦望的臉照出個五顏六色,煞是好看。

顧弦望:……

很好,很及時,真是令人感動。

龍黎眸光溢彩,輕聲說:“那,弦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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