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門
“弦望!”
沒等顧弦望回應, 姚錯突然大喊一聲,顫着醒來。
他滿額的大汗,雙目迷茫, 愣是盯着眼前的師妹看了許久, 喉結滾了滾,才問:“我們從蛇窩裏爬出來了嗎?你這手臂是怎麽了?”
果然, 顧弦望拍了拍他:“師兄,沒事了,你剛才看見的只是幻象。”
姚錯心有餘悸地環顧四周:“那…玉子呢?還有,那些人呢?”
顧弦望溫聲安撫下他,将現在他們的處境簡單陳述了一遍,她知道姚錯這時候一定很忌憚龍黎, 于是刻意強調了地宮的封閉性, 還有唯一裝備的稀缺性, 好不容易讓師兄接受了他們現在必須要一起行動找到出路,然後才将話題又轉回到最初。
姚錯用濕手搓了一把臉,算是提神, 自己捋過一遍來龍去脈, 在腦子裏整理清楚了,這才将先前自己所見種種娓娓道來。
“我們進門之後, 不是一直在下洞窟麽?這裏的地勢很奇怪,簡直比四姑娘山的垭口還難爬, 後來前面的查克醒了, 鬧出很大的動靜, 連帶着把老狗也拉下了崖壁。”
“好在運氣好, 他們挂在一處平臺上,平臺裏竟連通着一個黑蛇窩, 漫山遍野的黑蛇……我想拽着你跑,但一轉身,你就不見了。在被蛇群追上之前,我隐約間聽見玉子在說話。”
龍黎問:“她說了什麽?”
姚錯的下颌線繃得很緊,沉聲道:“她說這是一次篩選,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夠進入門。”
“門?”
姚錯嘆了口氣:“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也只記得這一點。”
龍黎:“你怕蛇麽?”
“算是吧。”姚錯別過眼,平直地說。
顧弦望猜她這麽問應該還別有深意,便補充了句:“他怕得緊,有回練功被一截麻繩吓得差點蹿上房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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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姚錯臉一紅,瞪起眼來,這親師妹怎麽還幫着外人抖自己老底?
龍黎嗯了聲,說:“我想我們所眼見的幻境皆與自身恐懼之物有關。”
其實顧弦望先前已隐有猜測,但是這個判斷如果成立的話,她自身的恐懼又是什麽?
是人臉?是水面?亦或是…一個虛假的龍黎?
顧弦望忽然想到:“我和師兄有兩點相同的地方,起碼可以确定進入石門之後我們确實是在往下走,以及在中途查克确實醒過,并且造成了意外,最後他與老狗都摔了下去。”
“在這裏我和師兄看見的高度差別很大,在我印象裏老狗和查克應該是雙雙摔進了深淵,然後我腳下的石階就塌了,并沒有聽見玉子的話。”
龍黎點頭道:“幻境是逐步加深的,說明在我們行進過程裏,那些致幻之物的濃度也在加重。”
說罷,她從背包裏摸出一支備用強光手電,啪嗒一聲,将四下照亮。
一片白光擠滿暗室,顧弦望這才反應過來,驀地覺得有些滑稽,先前只她們兩個的時候,怎麽也沒人想着要打個光呢?
姚錯環視兩旁,撐着膝蓋倚牆站起來,“我覺得這裏不像是個用來儲水的地方啊。”
三人先順着石柱繞場一周,顧弦望問:“為什麽?”
姚錯笑眯了眼角,自己這師妹哪兒都好,就是少些煙火氣,要麽書文裏誇人都比是天闕仙子,說白了不就是不接地氣?要是能撲下身子沉浸生活,自然就能明白很多東西的邏輯了。
“你想啊,如果這裏真的是地宮,那多半位于整座宮殿的底層對嗎?底層用于儲水的話,我們先不說對于古代建築的地基會有什麽影響,只說用處吧,第一可能是用來循環保持溫度的,類似于原始的空調,第二就是作為一口人造水井。”
“如果是第一種,這裏的水沒有循環通道,談不上恒溫,第二種的話,你看這裏的天頂,唯一的天窗還沒有小孩的頭大,如果要用水桶取水,那得費多大的功夫?”
顧弦望覺得既然龍黎說這裏用于儲水,那必然會有她的理由,便思忖道:“既然以地宮儲水,那未必一定要給活人用罷?”
姚錯一愣,看着那些四處亂竄的發光魚,要麽都說寒氣從腳入,現在他就覺得整個人都凍得有些想顫,“我是怕了你了,這幾天光是蛇蟲鼠蟻我就見識了不知多少種,現在你可又要唬我水下還有別的活物?”
“只是猜測,”顧弦望找補一句,“我看這裏的石柱分布得這麽随性,應該不是出于功能性的考量,這裏空間如此不規整,只能用來儲物吧。”
地宮兩面的石牆由整片的青磚鋪嵌,磚面上不見繁複雕刻,照理說即便夜郎與巫族皆不重文字,起碼也該留下一些敘事性的壁畫,可這裏留存之物可謂是簡陋,若換個眼神普通的,怕是得上手去仔細摸索才能發現——呦,原來還刻了些點和線吶?
三人先從右手側至底折返,從現在探索過的形制推算,整座地宮應該是個橢圓形,有點像是學校的操場,那些無序的石柱分布在中間的矩形框內,整體感覺就是游龍走鳳的,像是工匠喝醉了酒随意排布出來的玩意。
盡頭處的弧形牆面上雖然有砌磚的縫隙,但龍黎試了試,所有磚塊都很瓷實,想從這裏砸出去,起碼需要借調一臺推土機進來。
折回原點,現在已知的是後半段的地宮的确不存在出入口,甚至未設天窗,那就是說龍黎清醒時的位置應該是在前半段,以她的目力沒有來得及先查探一遭,只能說明…也許她先看到的是自己?
顧弦望想到這,思緒徒然一亂,忙強押着注意力回歸眼下:當時她的位置和師兄之間存在視覺死角,但距離并不遠,估計龍黎多半也在這個範圍內,想要搬動他們三個大活人,尤其是師兄一百五六十斤的體重,玉子一個人是辦不到的。
即便她能有幫手,這個進口也不會太遠。
她凝目仔細地将兩側并天頂所有細節都查看了遍,确實不存在可能隐藏出口的縫隙,但人總不可能憑空出現吧?難道是地下?
在手電照射下,水底略顯渾濁,面上這一層倒還算清,像是久不打磨的銅鏡,照得人晃晃悠悠,顧弦望側過頭,借着那點折光理了理自己的鬓角。
手順到一半,她突然一怔:“你們有沒有感覺水面高了一些?”
她記得醒來以後水面只高她腳踝約莫一指,但現在卻幾乎沒進了小半腿肚。
姚錯看看腳下:“有嗎?我感覺好像差不多啊。”
“嗯。”龍黎将手電光從側面打向水底的儲水孔,通過光線照射,水流湧動的痕跡才清晰了些,“從我們離開中心點後,地宮底部的儲水孔便開始進水了。”
從中心到折返,顧弦望心中默算,額間不由滲了汗:“這麽算的話,如果這個地宮的儲水孔沒有停止線,那再過兩三個小時,地宮裏的水就能沒過腰了。”
兩三個小時才到腰,姚錯拿游泳池的水深比較了一下,覺得問題還不算太嚴重,他使勁兒吸了兩口氣,說:“這個地宮不大,兩個小時足夠找好幾個來回了,要是能出去肯定來得及,比起水,我覺得這裏的空氣質量好像問題更大,感覺吸不動似的。”
确實,這座地宮從建造就沒留氣孔,裏頭的空氣不知道被封閉了多久,滞悶陰沉,帶着一股死水潭子的腥味,吸得輕了就感覺進氣還不如出氣多,吸得重了腦仁兒又被熏得疼。
顧弦望不動聲色地在心中暗下判斷,這裏的水和空氣都有問題,她小腿上的傷口被這池死水浸得像刀割般疼,空氣裏潮氣又重,以她滿身的傷口最怕便是在這種環境裏久待。
“是,這裏的空氣吸久了也有問題,我們別耗時間了,得盡快找到出口。”
…
原以為最大的希望會在地宮另一側的盡頭。
可惜老天爺對她總是不留情面。
姚錯不信邪地趴近了對着牆上每一條刻縫無比認真地摳了遍,這些門——這些看起來像是門的浮雕,線框雖有深度,但裏側依舊是和牆磚連為一體的。
太詭異了,這四扇浮雕門是整座地宮裏唯一兩兩對稱之物,每扇門都有兩米高,門上雕刻着古怪的陣圖,站在四扇門的中心點擡頭,天頂正上方同樣刻着一扇門,而正前方的石牆向內凹陷,像是原本在裏面嵌着一具類似于人形的弧棺,非要說的話,很像是一臺’鐵娘子‘,只是現在鐵框已經不見了。
這回從中心到左盡只用了約八分鐘,顧弦望暗自讀算着秒數,俯身用手指在水中比量了一下,無奈地宣布:“進水的速度好像加快了。”
現在的好消息是不需要兩個小時就已經找遍了地宮,而壞消息則是,這個地宮真特麽的沒有設置出入口。
不論之前在溶洞亦或是天坑裏見到的生物,總還有理論可以解釋,但此刻眼前這座幾乎是密室的地宮,已經開始動搖姚錯的唯物主義價值觀了。
“但…不管怎麽說,我們是從外面進來的,對吧?”
顧弦望對上他的臉,驀地将眼神偏開,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師兄自小便是個樂觀豁達的人,練功時挨打挨罰總扯張嬉皮笑臉,甚至可以說是有些混不吝,上一次見他露出這種神色,還是在他和初戀分手的時候,他灌了一整瓶的二鍋頭,感覺天都要塌了。
她勉強扯出個笑:“對,這座地宮一共就這麽大,我們還有時間,如果出口不在天頂也不在石壁上,或許會在我們腳下。”
其實他們都明白,出口絕不可能在腳下,既然儲水孔是從下往上進水,那麽腳下的地磚一定連通着地下水系,要想支撐起這麽大一座石宮,下頭絕不會是空心的。
即便是明知不可能,姚錯仍然趴進水中,用手指探進儲水孔,只可惜那水孔極深,中指進底也沒摸到任何邊緣,地磚因為常年蓄水積累了不少髒垢,相連的磚縫間摸起來滑膩一片,他憋足一口氣試了半天,撲騰起身搖了搖頭,“下面感覺不到有什麽機關。”
不探不知道,姚錯先前醒來時水只到他半截腿,現在蹲下來都能沒過他的腰,新湧入的水還帶着外部未及沉澱的細泥沙,将水下攪混得一片渾濁,就連螢魚的光也幾乎瞧不清了。
照這個速度下去,他們不僅是面臨會被淹死的可能,在水沒過胸骨以後,整座地宮的空氣也會被水給擠壓殆盡,或許在淹死以前,他們就已經窒息而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