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神

凡事最重要是撐着一股士氣, 一旦氣散了,這事兒多半做不成,顧弦望與姚錯面面相觑, 明顯能感覺到氣氛的低沉。

轉過身, 龍黎正獨立在門前,似對着陣圖出神。

顧弦望走過去, 借着她的視角,用上了招子功。

“看出什麽了麽?”龍黎微側過頭,靠近她問。

說實話,沒有,四扇門中間的陣圖多為陰刻,刀法極其複雜, 而且全然不似中原的制式, 要不是溶洞天坑在前, 她幾乎都要以為這地宮是後人仿造的四不像贗品,而且連抄都抄不明白,用的還是西方的印圖底子。

顧弦望輕揉眉心, 招子功用得太頻繁, 腦神經也鼓鼓地疼,這些圖刻乍看起來雖然不明其意, 但不知怎的,下意識裏她卻隐約覺得自己曾經見過。

記憶這事兒, 越使勁便越想不起來, 顧弦望嘆了口氣:“沒有, 我看不明白。”

龍黎換了幾個不同方向, 用手電的強光模式聚焦同一中心點上,她看了看, 似乎确認了自己的猜想,“別急,你們退後一些。”

說着走近門雕,站在一側對先前那中心點輕輕吹出一口氣——只見白光照射下,成片晶瑩的粉末随風散開,久久浮蕩不落,輕盈極了。

顧弦望詫異道:“這是?”

粉末飄散後,陣圖中心露出了一張巴掌大的圓盤,龍黎扇去眼前浮灰,解釋道:“這是虛土,一種用晶礦研磨出的粉末,這種粉末有一定的析光作用,将它和周遭顏色相近的磚粉混合,再浸水覆蓋,幹透以後便能完美的虛蓋住想要遮掩之處。”

姚錯似懂非懂:“那別的門上難道也是?”

見龍黎點頭,兩人便依樣畫葫蘆,将四扇門上陣圖裏的圓盤都吹了出來。

這時候只要有一點線索,就算是在他們必死的結局上鑿坑,只要坑足夠大,那說不定就能茍到逃出生天時。

姚錯恨不得将眼珠子擠進圓盤空浮的窄縫裏,隐約見着裏頭似乎是嵌着相連的機栝,這是一張用幾厘米厚的石片打磨出的圓盤,中間空有五點,正好可以淺放進五個手指,他猜測:“這個圓盤好像可以轉動,說不定轉到某個正确的角度,就能觸發出口的機關。”

顧弦望也聽說過類似的機關:“這種設置通常會限定試錯次數,如果它真的與出口機關相連的話,那麽這四扇門四個圓盤,會有多少種組合,又有幾次錯誤的機會?”

龍黎看着牆上那面凹坑,淡淡地說:“只有一次。”

顧弦望:……

姚錯怔了怔,有些懷疑道:“你怎麽知道?”

龍黎用食指在空氣中照着那凹坑的外圈描摹出一個橢圓形,“你們覺得這個形狀,與這座地宮的形制,像不像?”

顧弦望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悚然回身看向黑暗之中,難怪她一直覺得有什麽令人在意卻又捕捉不到的怪異感,是這座地宮,因為他們身在其中所以很難跳脫出現有的視角,如果現在有人從上往下看的話,就會發現整座地宮其實就是一個石蛹的樣子啊。

石蛹嵌套着牆上原本的那座弧形棺,就像是棺椁嵌套着棺材,所以她之前猜測這些水未必供給活人是正确的,這座地宮…很可能根本就是一個大型的水棺。

顧弦望垂首盯着身下晃蕩不定的濁水,那水面不知何時已然沒過了她的膝蓋,想通這個地宮的作用并沒有讓她産生半點興奮,反倒像是被兜頭澆下一瓢冷水,如果這裏真的是一座水棺,那麽還有什麽必要設置一個從內向外的出口開關?

既然是棺,那自然是…有進無處。

姚錯認真道:“都是橢圓形?”

他自己琢磨了一下,分析:“古代建築都講究方正對稱,像是這種橢圓形應該很忌諱吧?還有這些個石柱子,感覺像是一些別的文化建造出來的東西。”

經他提醒,顧弦望也意識到這個盲點:“石柱,這裏的石柱是什麽意思?為什麽會這樣分布?”

龍黎略一思索,從背包側面抽出一支百樂信號筆,在自己掌心處順着掌紋落下數點,展與顧弦望:“你看,以虎口為四門所在,橫向看去,這便是地宮中石柱的分布圖。”

她右手拿筆,手電夾在尾指間,燈光随落筆而動,顧弦望自然地從她指間抽出手電,白光撒在她掌心,那些血管與細紋纖毫畢現。

顧弦望知道自己是不該晃神的,但是只有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她才第一次發現,原來龍黎的手是會留疤的,她雖然恢複力驚人,卻不是真的壁虎,每一道傷口,一樣會在她身上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她瞧着半晌沒有反應,龍黎便将視線側了過來,“怎麽了麽?”

顧弦望鼻尖微癢,眼神像慌不擇向的鹿:“沒、這圖,看起來好像是銀河一樣。”

這不着調的說辭,又比此地無銀好在哪裏?

龍黎的笑意很輕:“是,确實很像。道教認為北鬥叢星中有三十六顆天罡星,不過這其實是黃帝戰敗蚩尤後為神州所劃定的新城之數,真正的天罡星只有十七顆,其中以帝車北鬥為重。”

她用筆尖指着自己食指中指下密集的黑點,“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為鬥身;玉衡、開陽、搖光三星組成鬥柄,這是北鬥七星。”

姚錯聽她講得煞有介事,便也湊過來站在兩人身後一道聽看。

顧弦望原以為龍黎是給她個臺階下,沒想到居然是認真的。

“古時北鬥定天象,分四時,地位很高,而這鬥柄三星,也被稱為天牢星。”

姚錯頭一個想歪:“病關索楊雄啊?”

龍黎搖頭道:“天罡鎮邪,天牢縛鬼,古有奇門遁甲之學,本質上就是借天象八卦成陣,以星位為陣眼。”

顧弦望:“所以你認為這些石柱的排布,其實是借用星圖的一種陣法?”

“能有這麽邪門兒嗎?都扯到奇門遁甲星圖陣眼了,這不科學吧?”

姚錯雖是顧弦望的師兄,但只拜在戲行,對憋寶行當的事,尚如昀從不與他提及,許多故事那都是從師妹那裏騙來的,說白了,他生在春風裏長在紅旗下,打心底裏不信這些牛鬼蛇神,即便到了現在,他還是想保住自己搖搖欲墜的信念。

“是麽?太陽黑子活躍時便影響地球磁場,從而引發氣候異常,電子信號紊亂,而月亮的潮汐活動也無時不在影響這顆水球的動向,若說結陣之術全然屬于迷信,也有些武斷了。”

姚錯:……

龍黎指向位于地宮中軸線上的凹槽:“我猜想,這座地宮是用來關鎖一個人的。”

“起初,他們将TA用鐵棺封進石牆中,并在地宮內用石柱代替木樁打下了天牢兇陣,再蓄滿無根陰水,企圖用這種方式制衡住那人身體中的某樣東西。”

“我想下令之人與被封印者應當存在着一些牽連,對于被被封之人還存有僥幸之心,或許也是歉疚使然吧,最終建造者在這裏留下了門,門裏一定隐藏着只有被封之人清醒時才知曉的密碼。”

“不過既然能狠心建造此處,想必那人身上的東西定是萬分棘手,即便有再多恻隐之心,我想身為上位者,也不會為TA保留下第二次機會。”

龍黎的這段猜測其實并沒有足夠的證據支撐,但莫名的,只是這麽平鋪直敘地聽着便讓人從骨縫裏透出一絲冷來。

顧弦望:“這裏沒有鐵棺,是因為那個人最後出去了?”

龍黎的視線擦過凹槽內部凹凸不平的岩面,并不樂觀:“出去了,但或許并不是使用門出去的。”

姚錯腦子裏馬上就有畫面了,只覺得整座地宮都随着她淡淡的語調而變得鬼氣森森,不由挪了挪步子,水聲悶響,大腿上發沉的阻力感立刻拽響了他腦子裏的警戒鈴,甚至在意識到的同時,連呼吸都開始顯得青黃不接。

“先別想這裏有沒有一個人了,這水上得太快了,別的不說,就這幾個圓盤子,還能不能用?”

顧弦望其實腿都已經疼得麻木了,那種渾身都在疼的麻木讓她反倒生出一種熟悉的安全感,就像小時候每一次發作。

突然她腦子裏好像有幾幅畫面飛快地閃回,顧弦望微蹙着眉心,試圖去捕捉:“門上這些,或許與《易經》有關。”

“你見過?”

顧弦望不敢确定,她隐約記得在很小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家族的聚會中見過類似的圖案,但畢竟過去很久了,裏頭的細節很難說準。

“只有一點印象了,但是這些圓盤的位置,不是這樣的。”

似乎是發現了她腿上的異常,龍黎輕扶了顧弦望一把,将她往地勢稍高處帶了帶,說:“嗯,是易經,不過是《歸藏易》與《連山易》。”

“舊時薩滿教占蔔以壁上土來譬喻人的時運,人的生辰命格雖是天定,但卻可以借靈物結印以引四象之氣,從而達到輔運的作用。這四扇門上所繪的,便是結印陣,分別為絲咫、蠱羽、翰道、牂牃。”

姚錯道:“你早知道?那還賣什麽關子?”

龍黎嘆息道:“只是識出結印陣并沒什麽用,此處為古巫之地,巫在前,薩滿在後,不能從後人的東西推斷前人的想法,易經中所記載的結印陣并不止這四個,為什麽此處只摘選出四個陣,這才是問題所在。”

水位不斷在上漲,空氣愈來愈稀薄,不僅是姚錯,顧弦望也感覺自己被緊張的情緒越繃越緊,幾乎催着神智超負荷運轉起來。

“你剛才說到命格和天象,這個地宮既然處處都和星圖有關,會不會這四個陣也和某些星辰有關?這些陣圖既然能出現在易經裏,或者它也有可對應的原型呢?我們不能用後人的眼光去看前人,應該借用巫族人的邏輯。”

顧弦望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圓盤能轉動,就像星辰随着時間活動,如果說四扇門上是留給被關押在這裏那個人的密碼,對于一個不常使用文字的遠古氏族而言,最重要最貼身的信息是什麽?”

“巫族…一個能下令建造地宮的上位者,一定是巫祝神官,與她相關聯的人,也許也是呢?”

幾乎是同時,龍黎與她說出了相同的答案:“生辰。”

二人對視一眼,彼此眼中的眸色都閃着亮光,龍黎揚聲道:“在四柱八字以前,真正的生辰定數為四神十二象,如楚帛書中所記載,’四神降,奠三天,維思敷,奠四亟‘,巫祝乃為天之使者,所以自身命格與天象自相對照。”

“絲咫、蠱羽、翰道、牂牃,這是四神星陣。”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