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竊賊

火炭在天黑之前澆透了水, 最後絲絲白煙還未露頭,便被姚錯一捧土給蓋嚴實了。

兩三斤魚,喂飽三個人的肚子是不可能的, 勉強喝個水飽後, 為了防止日後的饑荒,烤魚幹留下了大半, 整整十條,現在正晾在洗幹淨的石板上,風幹一夜,便起碼能再儲存個一兩天。

人一吃飽後就非常容易返出乏勁兒,尤其在持續緊繃神經後,現在姚錯就感覺自己像是熬完兩個大夜後又通透地蒸了個澡, 整個人飄飄欲仙。

洞頂外面傳進來倦鳥歸巢的叽喳群躁, 他的黑眼圈随着視線往上提了提, 伸手幹搓一把臉,接着抿了口伏特加,心理準備就緒了, 才開口:“那個, 龍小姐,我這個人肚子裏放不住事兒, 有話我就直說了。”

“在地宮裏,多虧了你想到了密碼我們最後才能活着出來, 不管你和我們是不是敵對關系吧, 于情于理, 我姚錯欠你一條命, 這個人情我記下了。”

他說到這,清了清嗓子, 也不知是哪裏不舒服,反正又喝了口伏特加,觑了眼顧弦望,說:“弦望是我的師妹,她以後會有很好的前途,進到這裏來是有她的苦衷的,所以…所以——”

龍黎靜靜地聽他說到’苦衷‘兩個字,挑眉問:“所以?你希望我放她一馬?還是不要與她争搶?”

措辭半晌,顧弦望幹脆地從姚錯手裏拿回了酒瓶,不鏽鋼瓶蓋叮的一聲合上,然後被慢條斯理地擰緊。

“沒所以,我的人情,我會還。龍黎與我要的東西相不相同現在誰都不知道,即便相同,”她擡眸看她一眼,“也就是四個字,各憑本事吧。”

其實姚錯怎麽會看不清現在的局面?求,求不來;打,打不過,看看顧弦望現在都傷成什麽樣子了?如果在地宮他們但凡差上一點運氣,只是一點,現在又是怎麽樣的?

他苦笑一聲,抓了抓後頸上的發茬:“行,那就當師兄多餘說這麽一嘴。龍小姐,你也別往心裏去。”

龍黎沒有什麽表情:“在我的位置上,我不能與你保證些什麽。對于弦望,我想既然她做出這個決定,那麽後果如何,不論她擔得起、擔不起,打落牙齒和血吞,這是她。之于旁人,你舍得,便多跟一段,不舍得,便早早挪眼,這是尊重。”

“屬于我的東西,我不會讓,我相信她也一樣,你也一樣,所以這樣的話,不必再提了。”

姚錯微怔,他奇怪龍黎何時改的稱呼,也詫異顧弦望對此并不反感,對于他的師妹來說,好像生活中的一切都被切割出不同的半徑,從陌生人到同事再到師父師兄,最裏面的就是家人,不同的人被她賦予了不同的權限,了解多寡、相處分寸,等等一切。

有誰可以直呼其名而不被她反感呢?在姚錯的認知裏,是從師父師兄這條線以裏的人才有的權限。

他試探着問:“你們…已經很熟了?”

龍黎平靜地說:“還好,算是不打不相識的朋友關系。”

“咳。”顧弦望突然嗆了口風,捂着嘴說,“反正以龍隊長的個人品德,到最後應該不至于和我走到魚死網破那一步。放心吧師兄,你還不累麽?快睡吧!”

深林夜色濃,坑洞內連風聲都輕微,姚錯這個人在外頭其實挺爽利的,偏就對着顧弦望的事總是顯出一副老媽子模樣來,又唠叨了幾句,聽人家不願搭理了,再翻身的功夫,意識就丢了。

光聽着他一個人打呼,顧弦望與龍黎兩人相對坐着,一時間都無話。

半晌,顧弦望問:“還守夜麽?”

“嗯,這裏雖然靠近祭壇,山民輕易不會入內,但玉子現在畢竟下落不明,多防一線,就少犯一次錯。”

“你覺得玉子為什麽要把我們分開?”

龍黎道:“她将我放進地宮,也許是因為我頂着龍家人的名號,她或忌憚,或試探,多半是想寧錯殺不錯放。但你們兩個,我确實還沒有頭緒。”

“你的意思,她不是真的叛變?”

“其實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要什麽。她對天坑的了解做不了假,螞蟥坑下的地道很新,是近幾年來新掘的,她潛伏于此,必定有她的目的。”

顧弦望想了想,按照龍黎的說法,既然他們三個算是被扔進了死門裏,相對的,薩拉他們就很可能是被留下的,從現在的跡象還看不出玉子最後的目的所在,導游到底在不在她手裏,現在反而無法判斷了。

她嘆了口氣,惆悵地嘟哝道:“怎麽會有這麽多的謎呢?也不知地宮中曾被封印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又是如何出得天門。”

龍黎笑了笑,從包裏翻出那套備用沖鋒衣丢給她:“沒生火,夜裏少不了蚊蟲,你披着這個,快睡吧,還不累麽?”

盜用她的臺詞?

“我不困,你先睡,我守上半夜。”顧弦望套上衣服,同時伸手止住她的下一句話,“如果你也不困,那就包剪錘,各憑本事睡覺。”

龍黎服氣了,眉眼微彎:“看來你對你對本事真的很有自信。”

顧弦望托腮瞧過去,似笑非笑:“不是你說的麽?打落牙齒和血吞。”

龍黎斂下眸子,原想将話題止在這裏,她知道顧弦望睡不着,也知道她焦躁的理由,行百裏者半九十,刀山火海闖過大半,眼前祭壇就這樣明晃晃的立在那裏,卻還有那麽多謎題沒有答案,有這麽多人下落不明,所以最後這一步,她停下來了。

她會彷徨,會猶豫,會恐懼,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龍黎抱臂倚靠着榕樹幹阖了眼,忽又聽見她說:“其實,我會找到這個旅行團,是因為一張傳單。”

“嗯?”

“嗯,有一張關于新開辟旅行路線的宣傳單頁,單獨寄到了我媽媽居住的療養院,收件人署的是她的名字。而在那之前,我剛剛拿到某些線索…就是先前你在溶洞裏看見的那張照片,那張照片的範圍太大了,我本來毫無頭緒。”

“當然,這裏面也有我自己的懷疑,因為我媽媽已經昏迷了十年了,以前的老關系斷的斷,忘的忘,就算還有,也沒有理由突兀的既來一張傳單罷?我剛想瞌睡,馬上就有人送來了枕頭,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所以我請師兄在暗地裏策應,自己報名了這個旅行團。”

“其實我——”

話音戛止,顧弦望與龍黎同時側首,身邊的芒草長梢高低擺動,暗處窸窸窣窣的拂葉微響沉了下去。

四下無風。

顧弦望警惕道:“你看清了麽?”

“沒有,只見着一道黑影,速度很快。”

顧弦望踮着腳輕身走近剛才騷動的角落,這個地方離姚錯很近,但是他的呼嚕聲沒斷,人還睡得很安穩,那道黑影她也只看到了一點點,肯定不是人,像是某類山獸。

照道理說,那個大小的野獸就算沒受到火光驅趕,也不會主動來招惹人這麽大的動物才是,顧弦望奇怪地在附近轉悠一圈,也沒找見那東西的身影,剛想說算了吧,一低頭才發現——他們晾曬在石板上的寶貝魚幹居然少了兩只!!!

“我們的魚!”她聲音不大,但隔着兩三米距離,龍黎也聽出了那驚怒交加的心疼勁。

龍黎走來看了眼附近壓草的痕跡,“也許是野猴一類的動物。”

“野猴?”顧弦望回想了那竊賊的大小、靈活程度,是挺像,猴子鬼心眼兒也不少,多半不怕人,專等着他們松懈下來偷東西。

她将剩下的魚幹用防水袋裝好,塞進背包裏交給龍黎,只在石板上留了根獨苗,“你先去睡吧,包放在你那安全些。我就在這等着,看那小猢狲還敢不敢再來偷。”

他們都已經落魄至此了,竟還被欺負了,虎口奪食之恨,她今晚怎麽也得報上一報。

這一等,就過去了三個多小時。

洞穴森林裏實在太安靜了,披着月光,顧弦望趴在自己膝頭沒熬住,眯了眼。

她的意識還繃着一根弦,所以這個盹打得并不沉,起起伏伏的,很難醒,也睡不深。

突然間,一聲草叢的躁響闖進耳裏,簡直和驚雷無異,顧弦望唰地一下坐直了,眼睛還只睜開半條縫,雙手就已經撲了出去。

她動作是真快,像卯了一肚子勁兒的彈簧,草叢裏被她外套壓出一個小鼓包,裏頭有個東西呼呼亂撞,顧弦望輕哼一聲,用手指隔着衣服戳了戳,“嗯?”

龍黎醒得很快,也趕過來,第一個道賀:“抓着了?”

顧弦望有些迷茫地回頭說:“手感好像挺怪的,有些蓬松,像是長了羽毛的。”

龍黎也有些詫異了,這個大小,不可能是一般的鳥啊,和先前天坑的黑羽八哥比,似乎也得再大出兩圈來。

她蹲下身,順着衣服尋摸到脖頸處,兩指掐穩了:“掀開看看。”

顧弦望點點頭,先擡起衣擺,撲啦一下,那家夥甩了甩大長尾巴,黑黃交雜的尾羽舒展開來,拍了她一臉。

顧弦望:……

龍黎微一揚眉,掀開另一頭,露出了這只膽大竊賊的全貌來。

顧弦望:“這是……雞?”

賊:?

顧:?

大小兩雙眼面面相觑,顧弦望就沒見過這麽厚顏無恥的雞,作為犯罪嫌疑雞分明已經被當場拿下,證據确鑿,竟還想通過歪脖子蹭手、無辜賣慘、以及裝傻等手段逃脫制裁。

龍黎無奈地問:“怎麽辦?”

要說心裏話,這麽肥碩的一只雞,對他們現在來說可謂是寶藏食材,但是……

“還挺親人的。”顧弦望嘟囔。

龍黎笑笑,兩手抓着肥雞,把衣服搭在一旁,仔細看了看,“嗯?這不是雞,好像是鳥。”

顧弦望也發現了,這只雞翎羽長,翅膀更大,尾部雖然篷碩,但最主要的幾根黑翎長得拖地,雖然看起來很胖,不像是能飛得動的模樣,“真是鳥。”

想來也是啊,深山老林裏哪來的雞?就算是那些山民養的,也不可能放任它溜達到這麽神聖的祭壇裏來。

原是鬧了個烏龍。

“放了吧。”

松了手,這只賊鳥也不跑,吧嗒着小碎步就繞着龍黎轉,在它肥碩的身軀下,兩只小爪纖細可憐,一不小心就瞧不見了。

顧弦望覺得好笑:“它倒是喜歡你啊。”

龍黎逗了逗它的小腦袋,“去吧,回你自己的家去。”

這回它像是聽懂了,豆豆眼瞧了瞧顧弦望,又瞧了瞧龍黎,往後退了兩步,像是依依不舍,看着挺讓人心軟。

然後,突然伸長腦袋一啄,叼起最後一根小魚幹,撲啦撲啦翅膀蹿進了草叢裏。

顧弦望瞠目結舌。

她悟了,真的悟了,自己不僅比人天真,肚裏的心眼子竟還不如鳥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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