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金烏
鱗爪翻攪, 崖下黑潮洶湧,嶙峋岩角猶如兇獸棘牙,龍黎從數米高空橫滾而下, 人影渺小得像是一株秋草。
顧弦望眼見這一幕, 感覺周身的時空像是扭曲了,時間慢成了幀幀的定格, 她張了張口,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那潛蛟高揚鱗身,龍黎從它眼溝處滑落,中途數次嘗試去拉拽,但那鱗片太過濕滑,并未止住墜勢, 耳旁風聲嗚咽, 眼看是最後一次機會, 龍黎半空擰身,倒轉一側,長長伸出手臂, 猛地向前撈去, 肩臂肌肉瞬間被重重牽扯,整個人挂在了潛蛟的前爪上。
太驚險了, 龍黎一經止住墜勢,立刻從潛蛟的指縫間翻了上去, 剛穩住身形, 那兩顆車燈似的黃金線瞳便已俯近過來睨視着她。
顧弦望的腦子正在飛速運轉, 無數個救援方案剛一冒頭就被否決, 她現在過不去,只能想辦法吸引那頭蛟的注意力, 剛才,到底是什麽動靜把它從水底招惹了起來?難道是因為龍黎下崖營救?如果這道黑水就是它守衛的護城河,那為什麽薩拉飄在裏面卻沒事?難道是因為它判斷薩拉已經是屍體了?
心念電轉之間,肩頭倏然一沉,顧弦望注意力迅速回收,剛側目,就見一顆金色的毛球從她肩頭一躍而起,翅膀淩空拍動,乘風滑出數米,越滑越低,越滑越低……
眼看自己要落下去了,肥鳥趕緊猛扇了幾下翅膀,稍稍往上一飄,尴尬又不失優雅地落在了潛蛟的爪背上。
顧弦望:……
龍黎确實也沒有想到,顧弦望送到她身邊的救援,除了那把腰刀,還有這只肥鳥。
這一刻,所有人和蛟都安靜了。
肥鳥蹦跶了兩下,跳到龍黎面前,呸的一下,吐出一只小鼢鼠,然後仰起頭朝龍黎拍了拍翅膀。
看那意思像是:剛剛爺出去捕獵了,這只送給你們,當還個人情。
見龍黎沒動,肥鳥直接起飛,一腦袋拱進她懷裏,它還是最喜歡這個姿勢,有人抱着是最舒服的。
龍黎這一生,見過許許多多離奇的場面,但從沒有一刻像現在,她懷中抱着金色的肥鳥,四目雙雙與那卡車頭般大的潛蛟沉默對視着——大概,這就叫離譜。
顧弦望心裏只有兩個字:完了。
半晌,肥鳥啾了一聲,率先打破尴尬。
那潛蛟聞聲,眼睛微微眯起,鼻孔噴氣,又湊近了些,看起來…好似帶着幾分親昵。
碩大的青鱗蛟首一靠近,肥鳥立馬對着龍黎一陣比劃。
龍黎:“你要我站上去?”
肥鳥:“啾!”
這一幕很滑稽,但顧弦望卻突然想到了相生相克四個字,她先前一直未曾深思過這只渾身金羽的異鳥為何會突兀地出現在這座洞底森林中,它雖胖,但姿貌卻不同凡鳥,冠頂三支火羽,尾翎又如火燒後的鳳尾,倘若說這頭潛蛟是千年前被巫族囚困在此的上古異獸,那這只鳥會不會也是——
她一愣,驀地腦子浮現了一句話,她曾在哪裏聽過,是哪裏?
“沉淵鎖鱗蛇,金烏鎮潛蛟。”
正想着,蛟首已經靠了過來,碩大的鼻頭頂着顧弦望身前的岩壁邊緣,青鱗鋪成了階梯,龍黎從蛟首前額處走下來,将她拉了上去。
站穩,腳下猛地晃動,視線随之降低,黑潮離得好近,但是這潛蛟游水時很穩,比海邊的摩托艇可穩當多了。
如法炮制,在崖邊接上師兄葉蟬和薩拉的時候,幾人在潛蛟的腦門兒上面面相觑,除了昏迷未醒的薩拉,彼此臉上都透着’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的糾結。
直到終于平安地在對岸落地,腳踩實心土的踏實讓葉蟬這個話簍子終于解開了封印,長舒一口氣:“媽耶,吓死我了,打死我不敢想這輩子我能有機會踩一踩《山海經》裏神獸的腦袋瓜啊。”
姚錯把薩拉扛下地,低聲問:“我們在那頭都看傻了,後面到底是怎麽回事啊?這位大哥怎麽突然這麽配合了?”
由于這位大哥的大腦袋還支在崖邊看着他們,他們的音量都自覺降得很低,葉蟬憋久了,揣不住話,應道:“對啊,原來祭壇真正的通道是這頭潛蛟,這個設計太牛逼了,如果來的人沒有通過潛蛟的’審核‘的話,不止過不來,還可能就交代在這了。”
但他們通過審核了嗎?
顧弦望認為沒有,真正讓他們度過危機的,另有其物,“是金烏。”
她說:“我猜想,我們遇到的這只異鳥,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金烏——太陽鳥,這頭潛蛟是巫族的馭獸,而金烏又是巫族的圖騰,所以它看見金烏時才會停止攻擊。”
“就它?”葉蟬盯着肥鳥愣了愣,傻眼,“金烏?太陽鳥?它?它就是九黎部族的圖騰?”
神聖呢?光明呢?不是,九黎人民以前的日子到底過得是有多滋潤啊?為什麽圖刻和實物完全不符?
葉蟬抹了一把臉,在地上幹轉兩圈,這話她說了大不敬,不說心裏堵,渾身不得勁。
“不論是與否,”龍黎将金烏放下,面對着眼前的祭壇石門,“無疑我們已經借它的光,到達此地了。”
石門縫隙經過水汽腐蝕,如今看來已經非常模糊,不似是被打開過的樣子,這種感覺像是又回到了荒村裏,面對着積灰多年的廢棄磚屋,人類痕跡消失得太久了,一種空洞的死寂便撲面而來。
眼前,又是一張圓盤,但這一次沒有那麽多花哨刻紋,在圓盤之上唯有三枚孔洞,看來像是要用手指探入旋轉,方可開啓這道碩大的石門。
顧弦望暗自比量了一下,這機關由她把控應當也無妨,龍黎剛經過一場鏖戰,體力一定有所下降,倘若石盤也有密碼,一旦出錯,起碼她還有多餘的精力可以應對。
結果她剛邁出一步,被龍黎放下的金烏接着一蹿,又蹿進了她懷裏開始抱窩。
顧弦望:……
“都後退些。”
龍黎不待她商議,近前伸手,三指直接伸入孔洞,便見她手背骨節一白,盤随腕轉,聽着厚重的石門之內傳來轟轟猶如石磨軋碾的聲響,那圓盤一直轉動了一百八十度才卡停。
圓盤一停,機栝聲很快也止住了,龍黎縮手後退一步,長指剛一離開,那圓盤當即後縮進石門之內,緊接着向側面凹槽推納,露出裏面的匣室。
門內的匣室也就半桌香案大小,前部是一張石臺,臺中嵌有物格,不大不小,正是一壺一盞。
葉蟬看着機關石匣裏藏着的古老陶壺陶盞,眼珠子都瞪圓了:“這個胎質,這個器型……”
沒等她這個那個完,龍黎已經将那只窄口陶壺取了出來,擡起來的瞬間,她明顯能感覺到壺底與物格之間有個極其細微的回彈,她睨了一眼物格下的圓托,看來這下面還有機栝。
一直到陶壺完全被取出,四周似乎還未見陷阱被觸發的預兆,顧弦望暗自舒了口氣,見龍黎輕晃了兩下壺,裏頭居然傳出了液體的撞壁聲。
顧弦望:“這裏面…難道還有水?”
葉蟬哇哦了一聲,說:“很有可能啊,之前考古界還在墓裏挖出過酒壇子呢,也還剩着些千年老酒。這個保存的也很好哇,看樣式起碼是兩漢以前的東西了,裏頭的水要是能好好保存住,拿出去化驗一下的話,就能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前的古物了。”
“看看便知。”龍黎輕輕轉開壺蓋的貼合處,不知這陶壺是封存了多久,開蓋時甚還發出了’啵‘的一聲微響。
将壺口傾向日光處,往內一瞧,好家夥,半壺黑液,聞起來卻又帶着一股酒氣。
“一壺酒?”顧弦望迷茫道,“放在這裏是什麽意思?”
“還真是千年老酒啊。”葉蟬一癟嘴,“不會是想讓我們喝吧?”
她這話一出,衆人都詭異地沉默了。
葉蟬眨巴眨巴眼,幹笑道:“你們這是啥表情啊,我随便說的,你看這個酒都黑成什麽樣了,這一口下肚,還不得當場投胎嗎?哈、哈哈。”
姚錯半蹲下來,把石匣內部全看了一遍,說:“裏面除了這倆別的什麽都沒有。”
沒了?
他們戰罷潛蛟,橫跨黑淵,好不容易來到祭壇門前,擰完了機關就出來這半壺比墨還綢的千年老酒?
顧弦望失望道:“難道這裏真是一條死路。”
龍黎若有所思:“未必,方才我取酒壺的時候,那物格之下應當還藏着機關,我猜測,或許是與重力相關。”
“你是說将壺再放回原位時,也許會觸發新的機關?”
“嗯。”龍黎盯着壺中酒液,“但肯定不是原封不動的放回。”
姚錯道:“那就把裏邊兒的酒直接倒了呗,反正這個機關只認重量不是嗎?”
葉蟬低咳一聲,向身後那瞪着大眼一動不動的蛟首呶了呶嘴,用氣聲問:“這個大家夥已經擎着腦袋在這看咱們半天了,我有一個不太成熟的小猜想,這頭潛蛟不會不單只負責駝人過來,還負責…監視我們按照規矩來開門吧?”
也就是說,這壺酒擺在這,你只要想開門就非喝不可,要是不喝,門裏有沒有機關說不準,起碼眼前這個,可能未必還會再賣金烏一個面子。
顧弦望不得不承認:“确實有這個可能。”
葉蟬小心翼翼地把陶盞也取了出來,向潛蛟晃了晃,讪笑:“這個…需要一人一杯嗎?”
那蛟首直盯着她,線瞳微微縮緊,然後,點了一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