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開門
葉蟬傻眼了, 一臉懵逼地轉回腦袋,愣道:“它…它是不是點頭了?”
姚錯看到了,但他不肯承認:“不可能, 說不準是它感覺哪兒癢了呢?”
他苦思冥想, 還是覺得無法接受,掙紮道:“就算這是頭神獸吧, 他腦袋大,智商高,活得久,但是那也不可能啊,它不可能聽懂,咱們說的可是普通話!和它有代溝啊。”
開玩笑吧!
這石門裏頭是什麽還不知道, 居然現在就要被逼着喝這個連內容物都看不出來的千年老黑湯, 一人一口, 一會兒就算是門開了,他們也未必還有命再走進去,再說了, 就算運氣好只是竄稀, 可這兒像是有個廁所的樣子嗎?
顧弦望輕聲問龍黎:“你打算怎麽辦?”
“總會有解決辦法。”龍黎眉宇微纾,将酒壺遞給她, “在此之前,我們得先把薩拉叫醒。”
先前龍黎在崖壁下粗略檢查過薩拉身上的傷, 皮外擦傷不少, 但應當沒有傷筋斷骨, 估計嗆了不少水, 所以一直昏迷不醒,本想讓她能多休息一會, 可惜現在沒有這個條件了,一旦進入祭壇,他們必是不能再分心去照料她。
她兩臂卡着薩拉的腋下将她提坐起來,令她口鼻朝下,接着用掌根拍打她的後背,連拍數下後,最後積蓄在胃裏的那點黑水也給噴了出來,薩拉狂咳了半天,捂着口鼻轉醒。
看眼前,都是熟臉,一側目,還在幻夢?
“…咳…見鬼,我這是還沒清醒嗎?”
龍黎一挑眉:“醒了,不是幻覺。”
薩拉板着臉默了默,悄咪咪地伸出一根指頭朝潛蛟指了指,用口型說:“我落水的時候,在水底下,見過這玩意兒!”
龍黎點頭:“這裏的事,過後再與你解釋,現下是安全的,你說說之前的事吧。”
“靠,提起來就生氣,真他媽是陰溝裏翻船。”薩拉提起來就上頭,結果一提範兒立馬佝腰摁着肋骨,先前從山縫裏摔下來,別的地方沒事兒,就這磕了個狠的。
“那娘們不知道用什麽手段給咱們下的迷魂藥,我那一路滿腦子都是幻覺,我估計你們也差不多吧?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我自己腦子裏臆想的。”
“反正我最後醒過來的時候就在一個山縫裏,誰也沒在,我起碼爬了六七個小時,好不容易爬出來,一翻身就摔進下面那黑水溝裏了,真特麽寸吶,要不是我本事大,這會兒就和水底下那些骨頭一樣沉底兒了。”
顧弦望詫異道:“水下有白骨?很多麽?”
“多呀,”薩拉說,“密密麻麻的,還有些是人的頭骨。”
她想了想,又補充:“摸着感覺挺碎,估計是不知道從哪兒沖下來的,在這兒沉積的吧。”
葉蟬說:“救你們的那個人也太奇怪了吧,如果要害人,直接放任不管不就好了嗎?”
薩拉見她還活蹦亂跳,倒也沒那麽大火氣了,嗤道:“嘁,你那腦瓜子能想出人家的算計就有鬼了,現在老狐貍和老狗估計還在她手上呢,我看那娘們迷男人像是迷得有些瘋魔了。”
見龍黎不解,她咂舌道:“你們之前沒聽見她說那話?什麽孤男寡女走在一起跑到這樣的荒山野嶺,肯定是私下勾連,還做出一副正經的樣子,看着就讓人惡心,之類之類的。”
葉蟬:“這人精神是不多少沾點兒問題?”
顧弦望抿了抿唇,突然意識到這句話是在說誰了,難不成她和師兄會同龍黎一起被投入地宮,是因為這個?
龍黎略一思索,問:“你是從哪個位置爬出山縫的?”
薩拉向東側接近黑水溝盡頭的斷口指了指,自那頭飄到此地,起碼還得游個一兩公裏。
從地宮的方位到薩拉爬出地縫的位置,雖然一路都在山體之下,但始終在向祭壇方向移動,這說明玉子的目标非常明确,即便她在處理一部分人的時候加諸了私情,但她最後一定還有所計劃。
龍黎站起身,重新打量這座高逾十米的石拱門,毫無疑問,這裏必是進入祭壇真正的路。
顧弦望亦是這樣猜想,她一手抱着金烏,一手端着酒壺,視線落在壺口隐約可見的黑液上,倘若這酒液是數千年前巫族人留下的,便說明這石門還不曾有人打開過,既然他們留下了酒壺和潛蛟,說明這套機栝的設置意在迎接某個特定之人。
能夠以酒想迎的,想必不是仇敵,如之前玉子提及的龍家人,自會留給潛蛟對付。
或許,那時還有別的巫族人流落在外,他們在這裏設下祭壇,同時也在等待另一群巫族人前來相會。
但那些人最終并沒有來。
顧弦望想,如果她是那個設置石門機栝的人,她一定會做兩手準備:第一,如果潛蛟出現任何不測,那麽這個機關應當能做絕對的篩選;第二,如果來的正是他們要等的人,那這機關也一定不會造成任何誤傷。
問題就在于,只憑一壺酒如何能篩出那個巫族人?
喝下去,就知道了。
驀然間,她腦子裏不自覺地冒出了這個念頭。
顧弦望盯着酒液,視界越收越窄,仿佛被那個念頭給釘住了——
正在她欲擡腕之時,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忽然蓋住了壺口,緊接着指尖一松,酒壺瞬間物歸原主。
顧弦望抿緊了唇,隐帶不滿地擡眸,卻正對上龍黎昂起的脖頸,那陶壺就在她手中傾倒,她的喉頭輕微吞咽着,直至一飲而盡。
誰也沒料到她會突然動作,個個瞠目結舌,薩拉都看愣了,結巴道:“龍、龍,你受啥刺激了啊?不是,你怎麽想的啊?殺敵一百自損五千?這也不是你風格啊!”
顧弦望怔了怔,莫名心頭火氣,壓着聲量怪道:“你就這麽嫌命長麽?”
灑落飲罷,龍黎将陶壺放歸原處,一拭唇角,瞧她:“你呢?方才在想些什麽?”
顧弦望被她戳中心事,嘴硬道:“我只是在猜想設置機栝那人的心思罷了。”
說着,又沒忍住偷眼去觑她的臉色。
葉蟬驚慌道:“龍姐姐,你現在感覺怎麽樣啊?肚子疼嗎?頭暈不暈?”
龍黎搖搖頭,讓她将酒盞也放歸原地,随即拔出薩拉的匕首,在掌根處輕輕一劃,握拳于酒盞之上,新鮮的血液滴滴答答,落滿一杯。
陶盞甫一傾滿,底托随即下沉,龍黎将手向地一甩,濺落一弧餘血,看着那圓盤重又歸位,而後兀自轉動起來,順着原先卡死的方向繼續轉完一百八十度,回歸原點。
她轉過身,看向蛟首,沉聲道:“飲酒半壺,還君一盞,請開門罷。”
潛蛟的眼皮微微眯起,鼻翼輕翕,長須淩空擺動着,既似在觀察,又似在感知。
半晌,它突然倒躍入水,黑潮随之轟然湧動,轉瞬間青鱗再現,顧弦望見着那潛蛟長尾處竟纏着一條極粗的鐵鎖鏈,鎖鏈之上黑鏽隆結,一寸寸被拖出了水面。
他們清晰地感覺到了腳下的震動,好似有無數鉸鏈上下拉動那般,轟轟巨鳴之後,那石門終于向上擡起,一道不知從何而來的勁風猛然由此灌入,呼的一下,兩側環形的幽燭,同時燃燒起來。
薩拉此刻已經不再是詫異了,而是狐疑:“龍,你是怎麽解開進門的機關線索的?”
聞言,龍黎微側過頭,眼中是一閃而逝的妖冶,那神色顧弦望從未見過。
她反問:“你覺得呢?”
薩拉神情複雜,一瞬從驚惶到愕然,再掩上矯飾的坦蕩,她扯了扯嘴角:“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啊。”
崖邊的潛蛟擺了擺頭,噴出一道鼻息,似是意在催趕。
“運氣使然罷。”龍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既然此門已開,就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這段對話極似先前在吊頭林裏遇髓蜂時給她的感覺,雙方之間都隐藏着某些不可言說,不能捅破的壁障,顧弦望不知道龍黎與這個組織之間彼此究竟存有多大的信任,她有許多疑惑,但此刻只能按下不表。
她本想把金烏放在門外,誰知這胖鳥一雙細爪子扒人扒得死緊,無奈,只得帶着它跨進門界,衆人一入石門,那金烏抻出腦袋向身後擺了擺翅膀,顧弦望剛心說這小東西倒是挺有靈性,眼神裏一抹慈愛還未成型,就聽着身後又是轟的一聲。
石門,落下了。
環形燭臺的焰火左右晃動,倏地似是燒盡了某種油料,少了外界的空氣攪動之後,由朱殷色一轉變做了深碧色。
在一片如鬼火般的幽綠環繞中,這座隐秘千年的巫族祭壇才終于揭開了面紗一角,而眼前這蕩魂攝魄的景象,已足以令顧弦望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那是一棵恍若通天的碩大石樹,似是掏山雕琢而成,自下往上望去,其枝冠之巨闊,猶如成片長入石壁之中的珊瑚叢,樹幹無限向天頂拔長,起碼有百餘米高,這座山的山峰岩殼所在,便是這棵神樹的頂端。
衆人剛向前踏出幾步,那些不知存放在此多久的燭蠟同時燃盡,縷縷白煙渺然過後,山洞內複歸一片幽暗。
自石樹末端有無數凸起如根系般的晶石,一直連通整片洞底,越是靠近石壁邊緣的晶石面越是平整,其間蘊雜着數種色彩,像極了水晶,在迫人的幽暗中透散着一層淺淡熒光,那光只能隐約照到人的小腿,于是他們幾個站在一塊,看起來就像是剛被召喚出來的半截兒幽魂。
這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夢幻,顧弦望不自覺地将金烏抱緊了些,借着它毛下的暖意找回些許存在的真實感,她凝目望向周遭巍然的山壁,岩體崎岖如鱷皮,在那深色的鱷皮上,似是曾有一位巨人以石為板,在此盤坐刻繪。
顧弦望看見,在神樹的兩端,各刻有一副人像,只是那人物刻得實在是頂天立地,她在樹下看不分明,依稀可辨的是那人腰間的佩劍,還有頸邊盤踞的長蛇。
人像之間,又有諸多鳥獸相随,越是靠近人像足下,所刻繪的場景便越詳盡。
顧弦望極盡周密地逐一瞧去,愈看愈覺得胸口似有一團火在燒,她原以為這是受祭壇震撼所帶來的某種情緒所致,但那灼熱的溫度很快蔓延全身,似有一腔熱血從腹腔中上頂,疾沖過她的喉管,她皺眉下咽,咬牙忍着那股洶湧,卻沒想只咽了一口,更大的反應随即交替而來。
她猛地向外一咳,四肢突然卸力,人幾乎是瞬間便跪倒下去,顧弦望惶然地捂住口鼻,卻有源源不斷的鮮血從她指縫間溢出來,滴答,滴答——
落在剔透的晶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