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發作
四周一片黑暗, 顧弦望的突然跪倒令所有人措手不及,她懷中金烏撲棱兩下翅膀落到地上,它伸長腦袋瞧了瞧, 發出啾啾啾的叫聲。
姚錯離她最近, 幾乎是第一時間扶住了她的手臂,顧弦望整個人跪地躬身, 雙肩微微顫抖,那樣子将他吓出了滿背冷汗。
“怎麽了弦望?!”
好在那血湧來得快去得也快,血液滴淌了一小片,終于止住,顧弦望搖了搖頭,将姚錯推開了些, 自己側過身, 看了一眼浸滿血的手, 手掌中鮮豔的殷色裏藏着些細微的白絲絨,看起來像極了溶洞中的菌絲。
這是先前落下的孢子終于在她體內發作了麽?
顧弦望抿了抿唇,迅速将那些痕跡抹去。
“沒事, 只是流了些鼻血。”她不動聲色地遮掩住方才的驚慌, “可能這幾天太過消耗了,身體抗議吧。”
好在光線昏暗, 他們視線都不清明,只能信她的解釋, 顧弦望做戲做真, 沒讓師兄和葉蟬攙扶, 兀自提着口氣站了起來, 像個沒事人。
她本想再将金烏給抱起來,但不知道那小東西突然犯了什麽邪勁, 顧弦望手一伸過去,它趕忙踢踏着小爪子蹿開了。
尴尬,顧弦望瞥了眼自己指縫間未擦淨的血痕,攥緊了掌。
起身時,她的餘光恰拂過龍黎看來的眼神,不知為何,顧弦望無數次在黑暗中與她眼神相撞,每一次,她都感覺她好似洞察了所有。
可龍黎只是那樣瞧着她,什麽也沒說。
薩拉問道:“龍,你那還有幾只手電?”
“兩只。”她翻下背包,自己摁開一只,扔給薩拉一只。
在兩只強光手電的加持下,幾人才後知後覺地驚嘆起眼前這棵碩大無朋的石樹。
葉蟬戳着食指結巴了半天:“這…這、這!這樹、這石生樹難道是扶桑木嗎?”
她簡直是迷醉了:“不不不,不可能,這不可能是天然形成的,但、但也不可能是人為雕鑿的啊。我的媽啊,八六年在廣漢三星堆出土的青銅樹就已經震驚了學界,這棵樹…絕對是考古史上又一重大發現,太壯觀了,完全是堪比金字塔一樣的神跡。”
薩拉朝周遭大體掃了一圈,沒有找到目标物明确可能的存放點,她眼珠子一轉,撩撥起葉蟬:“你怎麽看出來這樹就是扶桑木的,這玩意連葉子沒給刻出來,你光看石頭樹枝就看明白了?”
葉蟬白眼一翻,最煩人質疑她的專業,手舞足蹈地說起來:“怎麽就看不明白了?《十洲記》和《山海經》裏都對扶桑木有過明确記載,’樹長者兩千丈,大二千餘圍。樹兩兩同根偶生,更相依倚,是以名為扶桑也‘,你看這棵樹的樹幹,難道還不夠明顯?”
“而《山海經》又說,’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居水中‘,這扶桑木又名通天神樹,樹上居住着十個太陽。”她說着,蹦到前面指着一塊壁畫,“你自己睜大眼瞧瞧,這個鳥,三只足,這個就叫金烏,所謂金烏負日,正與扶桑木彼此對應。”
被點名的某肥團子一歪腦袋:啾?
葉蟬一噎,嫌棄:“咳,說得不是你,此金烏非彼金烏!那神話多少還是得有些誇張的成分在裏面。”
薩拉啧啧有聲地聽完,又将手電光打向石樹枝梢上垂挂的青銅錐籠,問:“那玩意和你說的金烏負日有關系嗎?這和之前在岜沙族寨子裏見過的那種鳥籠子很像啊。”
“那…現在說不好,離得太遠了,看不清。”
葉蟬對掉書袋很擅長,可一旦遇到超出文本記載的內容,她就很容易抓瞎,像薩拉提到的這個青銅錐籠,她是聞所未聞,而且他們這個視角只能看到那錐籠的大致形狀,上面的紋飾和銅鏽一概看不清。
你要說它是個鳥籠吧,但它數量又遠大于十個,這就和十日對不上號了呀。
顧弦望邊聽邊打量着薩拉,她這一路可從未對什麽歷史産生過興趣,眼看到了祭壇,怎麽反倒還開始裝起探險隊員來了?
圖窮匕見,無疑這裏已經是他們的終點,薩拉要找的東西,龍黎要找到的東西,和她自己要找到東西,全都在這裏。
偏生這山穴又大又暗,周遭又不見置物之地,要是如墓葬形制,幾室一擺,棺椁一置,哪兒有東西一目了然,就算用上的是黃腸題湊,那起碼也有記載可循,但在這古老不知年代的異族祭壇裏,除了這棵大到駭人的石樹,連個囫囵祭臺都沒建。
顧弦望腳步還很虛,雖不再湧血,四肢卻仍舊陣陣發軟,可她現在耽擱不起時間,無疑她和薩拉都各懷鬼胎,但她此刻還有獨一的優勢,在這裏只有她能清楚地看見一切。
她沒用手電,獨自向石牆邊界處走去,繞過青銅燭臺,外側便是平整的晶石地面,這一片晶石就像打磨過似的,腳感非常光滑,在樹下還看不清,走近了便發現其實晶石與山體之間是存在縫隙的。
感覺上這整座山就像是個扣下來的空殼子,這一片圓形的晶礦地是底托,而正中的扶桑石樹便是玻璃展罩裏的展品。
但這不可能是真的,沒有人可以真正做到移山填海,所以凡人才需要崇拜虛拟的神。
她看向山壁上雕刻的敘事圖繪,循着故事的發展慢慢往前走,這裏的刻畫風格和溶洞中完全不同,她雖非專業,但只從觀感來說,這裏的圖繪風格更加瑰麗,溶洞的刻畫就像是火柴小人,祭壇處的刻畫就有點敦煌壁畫的意思了。
換言之,設計建造這個祭壇的人,已經有了’美‘的概念。
而最底下的這副長卷,刻的應該就是巫族人遷徙來此,戰敗本土的夜郎人後統治他們,并驅使他們建造出這個祭壇的記錄。
顧弦望突然有些明白了,在這裏真正高貴的應該是巫族人,其後才是夜郎人,在夜郎氏族之中又存在着他們本身文化裏的奴隸,這些身份代代延續下來,奴隸依舊是奴隸,而夜郎人則通過所謂的神眼來獲得成為神仆的資格。
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神眼多半就是巫族自己研究出來的一種統治工具,就像《笑傲江湖》中東方不敗所用的’三屍腦神丹‘。
“欸,你們看那上面是什麽?”不遠處,葉蟬叫問道。
順着她手指的光線所在處,顧弦望凝目看去,那地方正是神樹邊巨大人像刻畫的腰部,清晰可見她腰間那把佩劍的劍镡形狀,這劍刻得可真細致啊,箍緱缰穗無所不包,尤其是那條劍穗,生動得似仍迎風輕擺。
……等等,它好像确實是在擺動。
顧弦望微微眯起眼,更使勁地向那個高度聚焦,才發現那裏不單只有刻畫,在岩牆之上的裂隙中還嵌着小塊的碎石平臺,在平臺外懸挂着很細的繩子,繩下吊着一具白骨,方才擺動的正是被一條大蚰蜒爬過時帶動的腿骨。
她剛想開口,又見薩拉晃着腦袋走近,嘟囔道:“真是見鬼了,我怎麽才仰頭看一會兒,這眼睛就模糊了。”
葉蟬這時也揉起了眉心:“怪了,你看不清是因為年紀大,我還年輕啊,怎麽也一個症狀,難道是因為幾天沒用手機進補,近視眼又加深了?”
“嘿,你丫說誰年紀大?”
這時姚錯冷不丁靠近,低聲在顧弦望耳邊說:“不太對勁,弦望你感覺怎麽樣?我是1.2的視力,但現在再往上看感覺也很模糊。”
顧弦望皺眉道:“我能看清,你說的模糊具體是什麽感覺?”
龍黎倏地将手電光從石壁之上轉到他們腳下,白光一打入晶石之中,就像是鑽石店裏的展燈似的,把那透潤溢彩的光澤度襯得是淋漓盡致。
她說:“這應當是一種共生螢石礦。”
顧弦望很有默契地抓住了重點:“共生?”
“嗯。”龍黎蹲下身,兩指撫過一塊淺紫色螢石,而後點了點其中包裹的一顆肉瘤狀的黑石球,石球不大,乍一看似是晶礦裏的雜質,“還記得在地道中令我們致幻之物麽?”
顧弦望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他們之所以視物開始變得模糊,很有可能是因為又受到先前那種致幻物的影響。
葉蟬沒爬過地道,但一聽致幻兩個字,當即浮想聯翩:“我去,這礦石不會有輻射吧?”
你要說別的裝神弄鬼的事現在姚錯都能心平氣和的接受了,但一下子給他說物理科學,還把高度提到了輻射上,他當即又麻了,“不會吧?這、這礦石應該很多年了,還能有輻射嗎?”
說着,又咽了口唾沫,“受到輻射的症狀是怎樣的?眼睛會先受影響嗎?”
龍黎搖搖頭,将手掌輕輕貼在晶石面上,似是在感知什麽。
“應當不是輻射,”她斟酌道,“但這很可能是一塊隕石的殘片。”
薩拉站在她身邊一挑眉,沒說話,但那神色明白寫着,’這你也能猜到‘。
葉蟬奇了:“隕石?不是吧?難不成這個天坑還真是被隕石砸出來的?然後巫族人把隕石給挖出來再利用了?”
照這麽一說,先不提這玩意兒致幻不致幻,這又是和巫族有關,又是隕石,聽起來好像很值錢的樣子,薩拉眼珠子一轉,動心了。
龍黎起身向四周看去,白光漫照之下,便見閃透的螢石層中還分散着許多大小不一,模樣相似的黑石塊。
這樣的數量,倘若真是隕石碎塊的話,那麽那顆原石,起碼應當有西瓜大小。
只是此刻,還沒有足夠的線索可以判斷這些石塊對人的具體影響,它們被挖鑿出來,又與螢石礦填鎮一處,目的又是什麽?
正想着,龍黎突然聽見铿的一聲,薩拉一匕首插進了螢石之中,一擰一撬,生生叫她給撬出了一大塊裂口。
“想有啥用,挖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葉蟬眼都瞪直了,這是何等的暴行,這是何等的不要命!
“你你你知不知這裏可是文明的遺跡!是世界歷史的瑰寶!是——”
“是個鬼。”薩拉白她一眼,“萬一這東西就是致幻劑,我們幾個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小孩滾一邊兒去,屁都不懂。”
“我——”
“噓!”龍黎突然凜目看向遠處的石壁。
有聲音。
很細微,聽來甚至有滑膩感。
顧弦望循向看去,渾身雞皮疙瘩瞬間立了起來。
“……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