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登天

只見石壁與螢石之間的縫隙中大片湧出黑潮, 乍一看好似液體,但那種流動感卻十分僵硬,顧弦望凝目細看過去, 這才發現那些哪裏是水, 分明是密密麻麻攪纏在一塊的長條細蟲子,那些細蟲子比蚯蚓稍大, 長不過一掌,彼此裹成片肉流,正從那些個縫裏往外擠。

薩拉察覺出不對勁,把手電對着周遭石壁下掃了一圈,頭皮一陣陣發麻:“這什麽情況啊?捅了蟲子窩了?”

在光照之下,葉蟬總算看清楚了, 她抓着手臂說道:“那些…好像是蛇, 那種最小的蛇, 叫、叫…嘶,叫盲蛇吧?”

“啊?”姚錯愣神看着她,“你認識?有毒嗎?”

“沒、沒毒啊。”葉蟬克制不住地哆嗦, 現在壓根不是毒性的問題, 問題是太惡心了啊,四面八方感覺都在往外湧這種小細蛇, 無窮無盡的。

這是個什麽感覺?就像是你租了三年的房子,在退租打掃的時候無意間掀開了自己的床墊子, 結果發現床墊子底下居然藏了個蟑螂窩, 你看着滿窩小蟑螂對着你抱團取暖, 叫都叫不出來的感覺。

先前顧弦望還覺得他們腳下這塊螢石地像是後加上的底托, 現在想想未必不對啊,這不會是巫族人在一整個蛇坑上面蓋了塊螢石礦吧?

這是什麽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設計理念啊?

照常理來說是沒毒, 但這畢竟是巫族的地盤,有毒沒毒誰又說得準?而且即便沒毒,這裏幾萬條細蛇,一旦湧上來把人吞沒,那…那便不會同活土林裏的地絲一樣,往人的身子裏鑽麽?

顧弦望拂去額間冷汗,喊道:“先往石樹底下撤吧!”

幾人剛往中心聚去,轉眼就見一陣金色的胖旋風逆勢而上,拍着翅膀沖了出去,那豪情萬丈的姿态,猶如自助餐開餐時的第一波貴客,金烏眼放精光的飛進蛇群,一口一條,吃得那叫個樂不思蜀。

葉蟬樂道:“我去,這不會是金烏的食堂吧?”

她仔細尋思了一下,覺得很有可能:“之前在外面的時候那頭潛蛟就給這金烏面子,照理說蛟蛇一祖,我覺得這裏頭這些蛇子蛇孫和外面那頭老蛟很可能沾親帶故啊,現在金烏站在咱們這一邊,指定是克這些東西的!”

她說得是信誓旦旦,但是抱樹幹抱得比誰都緊,眼看蛇潮離他們只有十餘步的距離了,顧弦望觀察着金烏的動向,見它雖然吃得快,但并沒有真的阻止蛇群往石樹方向蔓延。

這裏被淹沒也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龍黎仰頭看了一眼,道:“只能向上爬了。”

“爬?”薩拉握着那顆撬出來的黑石塊觑了眼百多米高的碩大石樹,“爬到哪裏是個頭?”

姚錯也擔心他們上去容易,下來就難了,勸道:“不然再觀察一下吧,往上爬的話這些蛇未必不會跟來啊。”

顧弦望知道龍黎說得沒錯,他們眼下只有這一個選擇,除了往上爬,沒有第二條路走,但是她一直忍受着四肢虛軟的狀态,加上這肩膀,想往上爬難如登天,她索性心一橫,把肩頭腿上的繃帶都解了下來,緊繃繃地将自己的手掌和手腕一圈圈纏起來。

葉蟬不理解:“顧姐姐,你這是在幹什麽?”

“固定關節。”顧弦望說,“這樣方便攀爬。”

葉蟬沒想到顧弦望那麽快就做好了準備,哀嚎一聲,與此同時,在外邊覓食的金烏也終于撲騰着翅膀起起落落地飛了回來,一落地,爪子朝天一蹬,躺平了。

那意思:撐吐了,真是一條也吃不下了。

葉蟬眼含熱淚,認命了:“行,爬!爬吧!嗚嗚嗚,我這是什麽命啊!”

龍黎道:“你們先上,我殿後。”

顧弦望點點頭,這次沒再與她掙個先後,一來,她身體實在沒有這個條件;二來,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上樹,其實有自己的私心。

一路從荒村走到祭壇,她手中唯一的線索其實在溶洞外就已經斷了,照片裏的景色她看到了,但是她要找的救命之物始終含混無蹤,她甚至不知道尋山旅人所說的東西是一段文字,一張刻畫,還是具體的什麽物件。

在這祭壇的最後,她需要看到所有,她不能放過每一條有可能的線索,她必須要咬緊薩拉和龍黎,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摸到她自己真正要找的東西。

不管前路再險再要命,她也只能咬着牙往上走。

已經到這裏了,誰也不甘放棄。

薩拉自也是這樣想,于是率先跳了上去。

這棵石樹樹幹的走向是由兩條樹身交纏在一起組成的,相對的落腳點和握點都比較多,葉蟬使勁拍了拍自己的臉,喊了聲’不成功便成仁‘,就跟在顧弦望身後一起開始往上爬。

姚錯本想護着顧弦望,卻聽師妹請求他盡量幫一把葉蟬,沒轍,他這師妹但凡說出來的話就是板上釘釘,他要是不去幫葉蟬,顧弦望也不會讓他幫自己。

剛開始這兩三米的高度并不困難,顧弦望回頭去找龍黎,卻見她和金烏竟往外走了一段,主動走進了黑潮中,但周遭蛇群并未攻擊她,反倒繞過了她與金烏。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這裏的蛇并不會攻擊人?

顧弦望思索之間,速度不自覺慢了下來,如果事态沒有那麽緊急的話,或許他們還可以考慮更穩妥的攀登方式,但一擡頭,又見薩拉跟個猴子一樣壓根不管龍黎上與沒上,自己猛地向上不斷竄高,眼看着就與她拉開了五六米的距離。

再這樣下去,她很快就要被甩開了,萬一真正的祭臺藏在樹冠之間,那她必然将會一無所獲,但…但葉蟬與龍黎都還在下面,顧弦望的心似是一條破布被兩端拉扯,一頭系着利益,一頭系着情義,追、還是不追?

糾結之中,她又回頭下望,就見這一會兒功夫,便有一兩條速度快的小蛇已經跟了上來,眼見是爬到了葉蟬的鞋面兒上,看樣子像是要往她的褲管子裏鑽,吓得葉蟬緊緊扒着樹幹,一條腿沒命地往下踢,嚷得別提多凄厲。

難道這些蛇只是不攻擊龍黎而已?為什麽?

顧弦望驀地想起先前自己未能繼續下去的猜想:那壺酒,要怎麽篩選巫族人?

如果那壺酒只是篩選機制的一部分呢?進門人如果喝下了酒液,那麽進入祭壇後就不會被這裏的蛇群攻擊,如果沒有喝,那蛇群就是第三道保險措施。

所以龍黎現在其實是最安全的那一個,難道她之前就已經猜到了?

很快龍黎趕上葉蟬,用一片螢石的細長碎片将小蛇給挑了下去,随後她指着一條路線,讓葉蟬跟着她的指引爬。

既然下面有龍黎護着,顧弦望便寬下了心,仰頭看了看距離,一咬牙,發狠地往上趕去。

這人一上頭,三四十米的高度渾然無覺,顧弦望只覺得血液翻湧,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樣,自己硬是在将骨縫裏最後的力氣往外壓榨出來,她十指的關節已經完全僵麻了,幾乎無法伸直,眼看着葉冠的底部就在眼前,只要爬上去,爬上去後落腳的地方就多了……

她穩住身體,緩緩吐出一口氣,仰頭再去找薩拉的位置,卻見她剛到樹冠之中,突然停頓了下來,不知是在看什麽。

顧弦望眯着眼順她視線尋去,隐約中在那片石枝的頂端,見着像是有些細長的光點飄碎落下,因為枝梢實在太厚太密,所以在樹下根本無法發覺。

原來這棵樹的樹冠盡頭,他們所在這個山穴的岩頂之處,竟是有縫隙的嗎?

顧弦望心中一喜,本以為想要從此處逃出去還要再過五關斬六将,最不濟只能從原路返回想辦法從內部再開石門,但現在他們頭頂有光,這不就說明只要爬到頂,便有很大可能直接能從這裏出去嗎?

她正想将這個消息告訴龍黎,回頭便見着龍黎就在離她兩三米的地方,她胳膊上系着一根軟腰帶,另一端穿過葉蟬褲頭的腰袢,相當于她自己成為葉蟬的安全鎖,她在前面帶,姚錯在後面護,還真把葉蟬給拉扯到了幾乎樹冠的位置。

從這裏往下看,确實夠要命,樹身過半後那些蛇群就不再追逐了,對于他們而言,此刻最大的敵人,其實是克制下望,減少心理對高度的恐懼。

奇怪,金烏此刻卻不見蹤跡,她原以為這鳥應當會随龍黎一道攀上來,不過既然它以盲蛇為食,在這祭壇裏應當比他們安全得多,也無需她去擔心。

顧弦望抿了抿唇,還是決定先不出聲驚擾他們,以免吓着葉蟬卸了那股勁,就在她剛要繼續往上攀爬的時候,側面突然傳出破風聲,那聲音太突兀了,在這岩腔中被放大了數倍——

她渾身一震,視線還未來得及調轉,就見一枝碳纖維短箭徑直射斷了與葉蟬相連的腰帶,這一下驚得葉蟬險些仰倒,若不是姚錯及時在她後頸壓了一把,這人就得交代下去了。

顧弦望忙看向箭枝來處,她先前只顧上攀,沒餘下多少體能來觀察周遭,此時才發現在葉冠高度的岩壁上有許多之前她見到過的那種小洞口,洞口外連接着一塊只夠單人立足的平臺,平臺與平臺之間牽系着鐵鏈,鐵鏈之下懸垂着許多那樣的白骨。

持弩射箭的人,現在就坐在她對面岩壁上的一個平臺中,她渾不懼高,一雙腿在岩壁上蕩來蕩去,看起來悠哉快活得很,那張融化大半的臉笑眯眯地瞧着他們幾個人。

玉子沖着龍黎搖了搖食指,幽幽地嬌嗔道:“攀登神樹可是最最神聖的事呢,千萬不可以作弊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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