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報複

她正陰笑, 一束手電光瞬間直直照打過去,正打着她的眼睛,薩拉在上頭蹲在枝梢間, 一面用石枝子作為遮擋物, 一面破口大罵:“我凸你大爺的小娘兒們,居然還敢現身!媽的, 你可把老娘害得夠苦的啊!我們的人被你弄到哪去了?”

玉子被罵也不惱,悠然翹起了二郎腿,她把黑色的折疊弩機墊在膝蓋上,上上下下的比劃,最後定在了姚錯身上。

她眯着眼不屑地冷哼一聲:“果然男人沒幾個是好東西,之前還纏着那一個, 現在就護着這一個了, 沒想到地宮都沒困死你們, 看來他說的話果然是真的。”

薩拉嚷道:“你在那嘟嘟囔囔的說什麽吶!問你話,你聽不見啊!那倆沒用的老男人哪兒去了!?”

玉子嗤問:“你真想找他們?”

“廢話!”

她遮了遮眼睛,一手向斜對側的山壁指去, “不就在那嗎?你自己不會看?”

顧弦望看見她手指的高度, 心中便已然咯噔了一下,再看向那對面, 不正是先前她望見的人像腰部,就在離那具劍穗骷髅不遠的位置, 老狗和查克正雙雙被吊在兩塊相隔四五米的平臺下。

他們的懷裏抱着一顆圓鼓鼓的東西, 繩子在手臂和懷中那東西上纏了三四圈, 一時看不清, 他們的嘴是被堵上的,眼睛半睜着, 雖然對手電光有反應,但很遲鈍,好像是被麻醉後還沒完全蘇醒的狀态。

“靠,你這是什麽意思?”薩拉這次罵得就有所收斂了,比起她和龍黎隔空相對,那女人手上可是有遠程射擊的真家夥。

玉子一聳肩,說:“能有什麽意思,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他們是我最後選中的重要工具,是我最後一場表演的嘉賓呀。”

顧弦望蹙眉道:“什麽表演?”

玉子掰着指頭數了數:“快啦,觀衆們就快來啦,你們也耐心一些,等一等就知道了。”

她的話語很歡快,與地洞時的她判若兩人,現在的玉子仿佛是十幾歲的姑娘,渾身都透着一股飛揚的氣息,但這才是最駭人的地方。

龍黎無聲無息地爬了上來,在顧弦望耳邊說:“先爬上樹冠,有落腳之地後再權衡對策。”

顧弦望點點頭,與下面的姚錯對了一眼,比了道口型,幾個人悶不吭聲,迅速向上攀去。

玉子漠然地瞧着他們的舉動,像是在欣賞腳下螞蟻的掙紮,她輕撫着弩機的扳鐵,開始感到愉悅。

這是…在哪裏?

眼前倏然晃過一道刺眼的強光,他聽見許多被放大後空洞的說話聲。

啧,聒噪,這聲音,是薩拉那個家夥?

查克使勁地皺了皺眉,後頸的肌肉又酸又軟,擡不動脖子似的,視線時而清楚,時而模糊,隐約看見眼前那是…一棵樹?

不是夢!他渾身打了個激靈,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被紮了麻藥,媽的,他是怎麽着了道?

毫無遲疑,查克立刻狠咬下舌尖,瞬間一股濃烈的血腥伴随着濕鹹的熱流漫過他的味蕾。

随着意識逐漸清明,他開始觀察自己的處境——手腳健在,脊椎骨沒斷,五感沒有缺失,很好,只是被吊在幾十米的崖壁上而已。

或許,也有壞消息,譬如他懷裏這個,特麽的不是那個該死的髓蜂巢嗎?

查克試着微微向外抻張捆縛在他肘臂和銅釜間的登山繩,但這一掙,驚得他立時流出幾滴冷汗來,媽的,那個娘們兒真是夠毒的啊,給他系了個活扣,但凡是他敢多餘掙紮幾下,這繩子上面的活結很快就會散開,身前身後沒有一處抓點,一旦他在這落下去……

呵呵,就是塊肉餅。

他仍然維持着方才的樣子,眼睛張着條縫,看起來仍未清醒,但他的餘光已将四周盡收,雖然看得不算清楚,但多半不會認錯,他身邊挂着的那個,是老狗。

現在,讓他來想想應該怎麽處理這個局面,動,繩斷;不動,蜂巢被驚動就是時間的問題,剛才他還聽見了薩拉和那女人的聲音,聽起來,薩拉距離他應當在十至十五碼之間,而那女人應該在二十碼以外。

那就是說,薩拉多半是在那棵石樹上,用不上,最有可能用上的還是老狗。

他腰帶上配的匕首已經被卸走了,這附近唯一的武器,可能就只剩下老狗鞋幫子裏藏的那把蝴蝶折刀。

查克剛嘗試轉動脖子,頭頂上的岩臺便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聽來人數不少。

老式手電的黃光四下探照,數不清的弓弦拉緊聲,顧弦望終于攀上了樹冠,就見到四面岩壁的岩臺上冒出了十幾個夜郎山民。

原來玉子所等待的觀衆是他們?

她看向龍黎,龍黎剛俯身将葉蟬拖進樹冠裏,擡眸間,與她颔首相視,低聲道:“她要對付的第一目标不是我們,先找好掩體,小心飛箭。”

他們四個人聚在一處,薩拉離得稍遠,但也只差幾步,葉蟬跪伏在地上,汗珠子大滴大滴往下淌,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近乎完全脫力了。

她胸腔大起大落,眼見是只有進氣沒出氣,卻還顫着指頭往樹冠外側指去,“那…那些…呼…那些籠子……”

她聲音太小了,瞬間就被那個帶頭的夜郎老婆子的喊聲蓋住了。

玉子朝着斜對面岩臺上的長太婆冷笑了一下,對着随從的老棍說:“嘉科阿叔,好久不見了。”

她刻意用了漢話,這讓老棍的眼皮不自覺地跳了一下,他僵着嗓子答道:“玉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什麽——為什麽會在這裏?”

長太婆聽不懂兩人的交談,冷着臉說:“玉子,神主在上,你現在所做的一切,都在神主的眼睛底下!你怎麽敢,怎麽敢幫着這些窺視着祭壇的外鄉人!阿秋呢?你把阿秋抓到哪裏去了?”

玉子笑吟吟地用漢話說:“阿秋?阿秋去了哪裏,我一個早就已經死掉的人,怎麽會知道?”

“啊,嘉科阿叔,我’死‘了這麽久,你聽我的漢話有沒有進步?要是那一年我早一些聽你的話,離開這個鬼地方的話,或許…一切就都不一樣了。漢話,漢話是多麽的好,學了它以後,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那麽大,有這麽多和我們不一樣的人。”

“我太晚知道了,嘉科阿叔,我太晚知道人還能那樣子活,人和人可以是平等的,人不一定要相信神主的存在,人可以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你知道嗎?”

老棍的臉色很難看,一時不知道該先給長太婆翻譯,還是該勸說她,但是他現在有什麽立場勸說她呢?在決定處決玉子的會議上,他也投了贊成票不是嗎?他分明親口答應過自己的死去的兄弟,玉子的父親,要好好照顧她,教育她,但最後——

都要怪這些陰險狡詐的外鄉人!這些觊觎祭壇的人,滿口的花言巧語!

玉子只是被蒙騙了。

“你為什麽不說話?你也惡心我,讨厭我了嗎?”

老棍低沉地說:“不…玉子,有什麽話我們出去以後再慢慢說,現在最重要的是處理掉這些外鄉人。”

玉子眼眸微垂,醜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失望,她突然問:“阿岩呢,阿岩為什麽沒有來?”

老棍的臉上閃過片刻陰郁,啞聲說:“阿岩,已經死了。”

空氣突然沉滞,岩腔中一片死寂。

玉子像是沒有聽懂,又似是真的好奇,在她那張醜陋的臉上分辨不出她真正的情緒,“死了?為什麽?”

她仿佛不甘心,低着頭,笑得比哭難聽:“為什麽?”

“他為什麽死了?他為什麽不來看我?我現在,我現在終于進入祭壇了不是嗎?我在你們眼前,光明正大,我玉子就在祭壇裏啊!”

“我終于和阿秋一樣了啊,我和阿秋有了一樣的資格,不是嗎?”

老棍皺起眉,用夜郎土話朝她喊道:“玉子,你不要再輕信那些狡猾的外鄉人了,阿岩,就是死在他們的手裏!就是你眼前的這幾個人,害死了阿岩啊!”

玉子聞言,臉上古怪地抽動了一下,好似某根執念的弦,猝然間繃斷了。

她觑着葉冠中那幾條隐約的人影,眼神輕輕地瞟動,像是陷入了一種癫狂。

“死了,死了也好。”她提着嘴角說,“有人告訴我,這裏其實根本不是什麽祭壇,我們聽過的史歌,我們崇拜的信仰,呵,還有我們這個村寨,全部都是假的,以前我不信,我就想進來,親眼看一看。”

“可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聳動着雙肩,像大笑,像大哭,模糊的影子裏,她背過身,從身後搬出了一顆銅釜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那個人說,所謂的神眼,就孕育在這樣的青銅籠子裏,它們是髓蜂裏的異類,好多好多的髓蜂中,才會有一只,我從沒有見過,聽說那是一種純白的蜂子。這樣的蜂子,會自己想辦法飛進祭壇,鑽進這個籠子中,然後從一只蜂,化為一只繭,再從繭,變回一顆卵。”

她兀自笑起來:“多神奇啊,好像是從一個老人,活成了一個嬰兒。”

衆人看到那只銅釜,俱都緊張僵直,就連長太婆也慌張起來,喊道:“玉子,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麽,這裏是我們夜郎族的祭壇,你千萬不要亂來!”

她說着,眼神卻已經示意了左右,四五個隐蔽的弓手已經将箭尖對準了她的腦袋。

玉子彎了彎眼睛,她唯有這雙眼睛還沒有被毀掉,看起來還是像杏仁一樣,亮亮的,“這些髓蜂,就和所有的工蜂工蟻一樣,一輩子都在辛苦地活着,沒有意義地活着,它們生命的唯一作用,大概就是繁衍出能成為神眼的異類吧。呵呵,我們都是一樣的,都一樣,從出生的時候開始,就已經被安排好了不同的命運,高貴的,永遠高貴;低賤的,永遠低賤。”

“我不服氣。”她搖了搖頭,“既然它們自己飛不到這裏,就由我來送它們進來,讓它們親眼看一看,這棵樹,這座籠,這些風景。”

然後,讓我們一起毀滅吧。

玉子猝不及防地擡起弩機,朝查克與老狗頭上的系繩,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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