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針鋒

只一眼, 紅三姐身旁那女人眼中似倏忽閃過了一瞬難以分辨的心緒,但顧弦望并未能抓住,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楊白白完全搶了去, 她見到他臉上幾乎是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驚訝、懷疑、厭惡彼此調和出的複雜神情, 他的薄唇上下開合,無聲中複述了一個字:

“顧。”

顧弦望識出的一瞬間, 周身猶如過電,即便時隔多年,再次憶起在楊家曾經歷過的種種,依舊會令她本能性的不适。

楊白白本還有所遲疑,在與她眼神相對的一瞬間,他像是确認了什麽, 那雙死魚眼剎那間變得極為銳利, 天底下姓顧的人很多, 但姓顧、年紀又相當,姿貌會與那人如此相似的,卻不會有第二個了, 他還記得這雙眼睛——曾如失去所有庇護的小獸, 唯獨沒變過的,是其中那隐含着的為了自保不惜一切的瘋狂。

他們之間的對視只有三秒, 很快楊白白回過神,瞥了眼前面回視過來的那道目光, 那人好似無意轉過, 很快衆人都再度将視線落在了展示臺上那顆出人意料的蛇靈珠上。

“你感覺怎麽樣啊?不舒服咱們就走。”葉蟬很擔心。

顧弦望低下頭, 她手裏的紙巾浸潤了兩張, 現下終于止住了,“沒事, 已經不流了,既然來了,起碼看到最後。”

“嗐,不就一顆珠子嘛,能有多大看頭,倒是顧姐姐你這個流鼻血的問題,從貴州回來以後一直就沒好嗎?”

其實顧弦望自己也不确定她的身體到底有沒有問題,但她身上有包紮的痕跡,顯然是經過醫生診斷,師父與陳媽沒有與她額外提及,大抵是沒有太大差錯才是。

“我沒事。”

她搖搖頭,正想找個理由搪塞過去,這時楊白白突然舉手,他剛才一口氣幹了餘下大半杯冰可樂,現在當着一廳的人打了個響嗝,然後才說:“撲。”

一個巴掌,五倍。

顧弦望一怔,他想拍下這顆蛇靈珠?楊家憋寶,這雙招子功獨冠一隅,這麽近的距離下,他敢撲賣,說明這顆蛇靈珠極有可能是個真品。

這一下子整個大廳都沸騰起來,跟着撲賣的聲音此起彼伏,楊白白本事大,壓的是五倍,別人本事小,跟個一倍也不虧,反正本錢只要能跟上,未必争不過楊家人。

葉蟬吓了一跳,這會兒看上熱鬧來了:“呦,這可比前面那兩件兒受歡迎多了啊,也不知道這珠子到底什麽來頭哇?”

顧弦望自然是沒法給她解釋,他們這桌缺了葉蓁這個萬事通,對眼前這些事兒就只能邊猜邊打聽,上兩場的撲賣都是叫一倍的主,用的法子是十米外射镖,那标靶是只直徑四十公分的彩盤,當間兒共有十二花名分割一個盤,用的規則是兩秒叫一個花名,三中二即算撲中了。

衆人正等着看楊白白射镖的熱鬧呢,場子中段最靠邊的一桌忽然也冒出個聲音,這哥們兒嗓子極其洪亮,一時間把所有人哄起的躁動聲都壓了下去。

“二十萬。”

這次已經不窮講究手不手了,直接叫價搶買。

葉蟬剛把顧弦望拉到人群外緣看熱鬧,就聽着裏頭有眼尖的馬上認出那個叫價的人來,壓着聲音嘟囔道:“啧,相靈那幫人可真有心機啊,說是不來,居然偷摸聲兒的派了個人混在最邊上。”

“你管相靈來不來幹啥?這憋寶相靈兩派都出手了,說明這顆珠子準保是真貨錯不了啊,哥幾個還等什麽吶?不摻一手?”

那人搓了搓胡茬,有點難為:“這一下都叫到二十萬了,我哪兒摻得起?”

另一個人很快招呼道:“老黃,要不咱們三個湊一湊,這顆珠子只要能拿下來,轉手一賣起碼翻這個數。”

他用折扇遮着手,但從顧弦望那個角度能約莫看見他比了個八。

能翻到一百六十萬?

顧弦望心下一緊,下意識開始盤算自己幾張卡裏的餘額,她本想着要是這場還是照先前那形式出價的話,十萬以內她或許還可以搏幾手,但沒想到這相靈派出來的人一叫就把底價給叫到了二十萬,她這些年在師父庇護下确實是攢下了一部分積蓄,但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已經在她出發貴州前直接打給了療養院,現在…她能動用的資金最多最多也不超過十一萬,連叫價的資格都沒有。

失落間,她又倏地一個激靈,自問:既然她相信師父所說的,她拿回的那顆是贗品,現在又為什麽想要拍下這顆大概率是真品的蛇靈珠?

人群裏,楊白白不屑地嗤了一聲,也朗聲叫道:“莊老六,你們北派沒教過規矩兩個字怎麽寫嗎?林背還沒出價,你瞎喊什麽?要是中氣足得沒地方用,可以先把之前欠我那三聲狗叫給還了。”

一聽口氣,葉蟬兩眼都放光,就算不清楚兩派人到底有什麽恩怨,這眼看就要打起來的瓜還是很香甜,她偷摸兒拽顧弦望的衣袖,激動道:“哇塞,沒想到那個小哥看起來瘦巴巴的,性子還挺拽啊,也不知道這個五倍的撲賣得怎麽個賭法,咱們擠前面去吧?”

這場花會的來客本身就是男多女少,尤其是像她們兩個這樣年輕的姑娘更是打眼看去頭一份兒,要讓顧弦望在外圍瞧瞧熱鬧已經是勉強,現在要撥着人縫往裏擠,實在難為。

還沒等到她出言拒絕,身前的人牆突然向後一湧,就聽着前邊兒有個女人的聲音,淡如銀鈴一響:“撲。”

視線越過人群,顧弦望見她直身回視,左手後背,右手高舉,做了個食指中指互相交纏的手勢。

哇的一下,廳內嘩然,葉蟬支着耳朵四處探聽,然後把情報回傳:“他們說那個人要撲十倍啊,好像十幾年了都沒人賭過這個倍數。”

照花會的規矩,撲賣的賭局要放在正式競價之前,一共只有一、五、十這三個倍數可選,不同倍數雖然都用飛镖決勝,但難度系數完全是天淵之別,而且撲字也不可白叫,一旦失敗了,便要倒賠一手,也就是兩千、一萬、兩萬這三個對應檔。

這下也不必往人堆裏擠了,主持很快安排人手将中間的位置給騰出來,該說不說葉蟬這個狗屎運确實一絕,人群往後一擴,正好就把她們兩個給讓到了圍觀席的頭排。

她煞有介事地給顧弦望介紹:“聽他們說本來正常撲賣都是挨個兒上的,但是五倍十倍這種檔次就不用遵守規矩了,可以一起打,要我說這些所謂的江湖人就和咱們一樣愛看熱鬧。”

這時兩個工作人員撤走了展示臺,在原位左右擺放了兩只不同大小的彩盤,一只直徑約莫三十公分,另一只只有二十公分。

楊白白斜眼兒一擡,瞟了那女人一眼,“嘩衆取寵可就沒意思了啊,這是我們這些泥腿子耍技的地方,金絲雀就不必來攪和了吧。”

那女人一言不發,穩穩走到他後邊,五倍的距離是十五米,十倍的距離卻是二十米,不僅是距離之差,在彩盤大小不同的基礎上,他們兩個都需要在彩盤轉動的情況下射中花格,而五倍還采用三中二,十倍卻必須全中才算得勝。

她自己沒應,倒是紅三姐笑盈盈地朝楊白白說:“小白白,你怎麽知道這位姐姐就是只金絲雀?”

楊白白氣焰再嚣張,對上紅三姐也得自覺矮一頭,他不敢當着這位祖宗的面說女子技不如人,當下只搓了搓鼻頭,散漫道:“沒什麽,看着富貴呗。”

工作人員分別遞給兩人三支镖,顧弦望眼尖,發現兩人手中的镖形制雖一樣,但大小卻略有差別,那女人手裏的镖看着要大一些,镖大而靶小,這要怎麽玩兒?那一片花格,若是想要不軋線,只能用平切的方式恰恰好射中狹角,但是這彩盤又是轉動的,本身就有慣性,距離二十米,明擺着是讓人白扔兩萬。

雖然那位是紅三姐的朋友,大抵是不缺這兩萬塊錢的,但怎麽說呢,她就是不希望楊白白贏。

“切,有什麽了不起的。”葉蟬翻了個白眼,沖着那女人揮手喊道:“富貴姐姐加油,打他臉!”

其實她聲音也不大,但偏巧就喊在一個氣口上,大家夥這時候都被楊白白的話挑動去打量那位紅三姐帶來的’女友‘,這一嗓子就顯得格外響亮,顧弦望趕緊摁下她的手,向裏外道了聲抱歉。

葉蟬還咕哝呢,“咋了啊,看比賽還不興給加個油?那個叫什麽楊白白的一看就是看不起女人,我呸,褲裆裏多二兩肉把眼睛擠腦門兒上了吧。”

顧弦望微蹙着眉捂住了她的嘴,低聲說:“你忘了你哥哥中午囑咐過的事了?”

在場子裏一定記得不要瞎咋呼,不要引來別人的注意,你根本不知道這裏面來的都是些什麽牛鬼蛇神,別看他們穿得破爛,後面的關系網複雜着呢,千萬別随便樹敵。

這都是葉蓁苦口婆心和葉蟬交代過的。

葉蟬這下才想起來,一癟嘴:“完了,那個楊白白看過來了,他會不會完事兒就出去給老家打電話叫人來砸了我哥的公司啊?”

“不會。”顧弦望說,“楊家人都很獨,他絕不會找別人來。”

其實看過來的不僅是楊白白,還有那位被加油的女人,顧弦望莫名與她對了個眼神,不自覺地沖她揚了揚唇。

有點兒歉意,更多的,又像是某種聲援。

“嘁。”楊白白轉過臉,沖主持一擡下巴,“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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