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風玲的這個任務，時素歡很是不太情願。

夜色已深，她低着頭往院中走，懶得招呼芙蓉嬌，想要當人不存在般。只是鼻間花香幽幽，卻是讓人無法忽視。她偷偷眼角瞥過去，便見對方正笑盈盈望着自己。

“馬上就到了。”時素歡開口掩飾自己的行為，指了指不遠處的一個庭院。

拒霜颔首，又道：“我聽風大小姐喚你素歡？真是好名字。”

那紅唇微動，自己的名字在這清靈聲音裏煞是好聽，時素歡頗有些不自在，板着一張臉客套應：“芙蓉姑娘過獎了。”

“公子喚我拒霜便可。”拒霜微微一笑，潔白的面容在夜色裏似乎在散發着微光，“芙蓉不過是在歡鳳樓裏的一個稱呼而已，如今托風公子的福得了自由身，便再也沒芙蓉姑娘這人了。”

時素歡的唇動了動，很想說這名字聽起來也只是個稱呼罷了。只是對方既這麽說，她也沒說什麽，只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敢問公子是哪裏人？”

時素歡見對方一口一個公子，微微皺了皺眉，沒有糾正，只道：“碧淵城，”頓了頓，又補充，“師從玄劍派。”

拒霜的目光輕盈地掠過來：“難怪少年有為。”她唇邊又泛起似笑非笑的神情，“身手極快。”

每次見到對方這般模樣，時素歡總覺得在笑自己，她想到自己誤會之下急切地去救對方的模樣，之前臺上的惱意有有些湧上來，抿着唇不願再應話，加快了腳步。

一聲輕笑落在耳邊，在寂靜的夜裏清晰可聞。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觸碰到一抹涼意，鼻間的芙蓉花香更濃。時素歡驚得下意識蜷縮了下指尖，随即便被執了住：“公子生氣了？”

香軟的身體倚過來，不着痕跡地擦過她的手臂。時素歡猛地擡起頭望向拒霜，迅速抽出了手，目光晦暗不明：“你作甚？”

拒霜柳葉般的眉毛輕輕往上挑了挑：“哄你呀。”

時素歡只覺得有熱意瞬間湧上來，不受控制地紅了臉，頗有些惱羞成怒：“不用。“這招留着給別的男……別人使罷。”

拒霜并不介意：“那公子如何才能消氣？”

“我沒有生氣。”時素歡說完也不等拒霜，徑直走到東苑，将門扉推開，擡腳跨了進去，彎腰去點蠟燭，口中道，“這個便是東廂房，你今晚……”

蠟燭點燃，當瞥見不知何時走到身邊的拒霜時，那面容近在咫尺，驚得時素歡剩下的話哽了住，下意識又要往後退，卻不小心碰倒了身後凳子，倒地發出一聲巨響：“啪——”

搖晃的身體被伸出來的手飛快拉了住，拒霜的目光幽幽飄過來：“我是會吃人嗎？”

時素歡一穩住身形，就立刻往後退了兩步，尴尬得不知該如何應。她自幼長在玄劍派，從未與芙蓉嬌這樣的女子打過交道，着實有些衣襟見肘。

燭光漸亮，時素歡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一身緋衣輕如薄衫，有風從敞開的門扉裏吹進來，将那衣衫拂動如水中波紋。

不等時素歡收回目光，拒霜已經上前一步，彎腰将凳子扶起來，仿佛什麽都沒發生一般，在房間晃了一圈：“聽聞風家小姐有經世之才，今日親眼窺見山莊一隅已如此繁華，果然名不虛傳。”

時素歡垂眸，将心頭的激蕩壓下：“床榻稍後會有丫鬟來鋪，芙蓉……拒霜姑娘就在這裏稍等片刻罷。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休息了。”

“公子這便走了？”

對方一雙眼睛水光流轉，被這麽盯着着實讓人吃不消。時素歡的目光躲閃，正要應話，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素歡，是你回來了嗎？”

時素歡心頭一跳。

聲音近了，不過片刻，已經有腳步聲落下，葉如笙出現在門口。她見到面生的拒霜，微微愣了愣：“這位是？”

“這是山莊剛來的客人，拒霜姑娘。玲姐姐讓我招待在院中歇下。”時素歡望向門口的葉如笙，聲音下意識放了輕柔，“怎麽還沒睡？”

“認床，有些睡不着。”葉如笙面容淡淡，朝拒霜颔首示意，“你好，我是玄劍派葉如笙。”

拒霜的目光在葉如笙身上停頓片刻，随即揚了揚唇角：“原來是玄劍派的掌上明珠，早有耳聞。”

葉如笙并不認識芙蓉嬌，只覺眼前女子容貌驚人，倒也沒多想。她同時素歡道：“既來了新客人，你便好好招待着，我随便轉轉。”說完便要離開。

時素歡的唇動了動，然而沒有說什麽，目送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神色有些失落。

“公子想陪着便去陪着就是。”

身後傳來拒霜的聲音，時素歡眉頭皺了起來，随即又松了開，淡淡說：“你還要繼續裝傻嗎？”

一陣風拂進來，拒霜探手将揚起的青絲按了住，順手捋了捋：“哦？公子說這話這是何意？”

時素歡轉身面向拒霜：“你早知我是女子了罷？”

聞言，拒霜目光又似漾起笑意，嘴上卻故作驚訝道：“是嗎？”說着目光來回打量，“這般俊朗面容，還真是瞧不出來。”

時素歡憋紅了臉，有些羞惱，恨不得拔下腰間的劍。她沉默片刻，方有些恨恨道：“真不知你這般模樣，風潇怎麽會愛上你？”

拒霜也不動怒，只是往門外瞥了一眼：“或許素歡眼裏只有像葉如笙這般的天之嬌女，才值得人愛慕罷？”

說着自在地拉開凳子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經涼了，入口略微有些苦澀，她也不在意，一口飲盡，偏頭望向時素歡，臉上沒了笑意，看起來反而添了幾分清冷。燭光将她的輪廓照亮，卻沒有什麽暖意：“我這般的青樓女子，想來也是入不了你的眼。可這人生百态，并非所有人生下來就能含着金湯勺的。”

時素歡抿了抿唇，神色閃過一絲歉疚：“我并非這個意思。”

拒霜神色平靜，望着時素歡：“是嗎？”

“我是個孤兒。”時素歡忽然道，“只是運氣好些，從小由玄劍派撫養長大。聽師父說，我是從死人堆裏撿回來的。”

拒霜目光有了些波動，一閃而逝，再次淡淡道：“倒是個可憐人。”

“玄劍派對我很好。”時素歡眉頭微皺。

聞言，拒霜卻笑了：“你誤會了，我不是指你的身世可憐。”說着指了指她的心口，“是這裏裝着不該裝的人，可憐。”

時素歡臉色忽的一變，出口的聲音都有些氣息不穩：“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拒霜的指尖摩挲過冰涼的茶杯，無聲笑了笑：“這世上可憐人這麽多，也不缺你一個。”

像是有什麽重重落在心口，壓得時素歡呼吸一滞。她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臉色蒼白，在燭光的襯托下愈發慘淡。

“好了，不鬧你了，這副模樣，倒讓我有些內疚了，像是欺負小孩子一般。”拒霜站起身來，擺了擺手，“聽不懂便不懂罷。”

時素歡想要反駁，聲音卻像是堵在喉嚨發不出來。她攥得指尖繃緊，整個人像是随時都會繃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