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時姑娘好，拒霜姑娘好。”門口忽然傳來少女的聲音，打破了這窒息的沉默，“我是丫鬟小翠。”
“進來罷。”拒霜往時素歡身前站了站，擋住了對方面容，指了指床榻：“麻煩了。”
小翠沒注意到時素歡的臉色，徑直走到床榻邊開始鋪床。
丫鬟的身手很是娴熟，不過眨眼間，床榻已經鋪了好，又将桌上的涼茶換成了剛沏好的新茶，準備了洗漱的熱水毛巾，這才告退了。
拒霜往後瞥了一眼，見時素歡臉色已經恢複正常，這才走到桌邊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喝嗎？”
時素歡沒有伸手，拒霜也不介意，收回手低頭抿了口熱茶。
“你若再亂說些胡話，莫要怪我不客氣。”時素歡終于開了口，話語低沉，神色閃過一絲怒意，襯着一身黑衣，倒是生氣勃勃得很。
“哦？”拒霜似乎更加來了些興致，往桌子邊倚去，挑眉道，“不知素歡要對我如何不客氣？”
“別叫我素歡。”時素歡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胸口起伏得厲害。
拒霜望着時素歡，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裏跳躍着燭光，看起來卻淡薄得沒什麽溫度：“你既喜歡，卻又不願承認，可見這喜歡在你心裏也不算值當。”
“你給我閉嘴！”時素歡終于動了怒，擡手便揮去。
掌風強勁，将拒霜一身緋衣拂動，連鬓邊青絲都揚起來。
拒霜只是噙着笑，并不躲避，連指尖都不曾挪動半分。
掌風吹發可斷，堪堪在頸邊停下，斷落的一縷青絲在風中緩緩飄落。
“為什麽不躲？”時素歡氣得嘴唇都微微顫抖起來，畢竟是少年心性，哪裏受得了對方這般激。
拒霜低頭瞥了眼頸邊的手掌：“你又為什麽停下？”
時素歡恨得牙癢，但自幼的修養又讓她沒辦法真的動手，只能攥緊掌心垂下手去。
拒霜忽的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絲索然無味的神色：“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可真是沒意思。”她邊說邊往床榻走，背對着時素歡，聲音雖然不大，對方卻能聽得一清二楚，“喜歡不敢說，生氣不敢打，空有一身武藝，倒委實是浪費了。”
時素歡眼睜睜望着對方在床榻邊站定，伸手開始脫衣，情緒還未平定，那緋衣便輕飄飄落了地，又緊接着露出圓潤光潔的肩膀，才像是想起了什麽，轉過頭望向她：“不是要走嗎？”
待見得正面，只見胸口一抹雪白毫不掩飾地曝露在自己視線裏，裏面只着了一件抹胸，上面繡着團團簇簇的芙蓉花。
“杵着幹嘛？”拒霜眼角神色輕佻，“姐姐身材好嗎？”
時素歡臉色一陣漲紅，又是一陣發白，氣得冷哼一聲，擡腳便往外走，不忘将敞開的門重重關了，連同那些春色也關在了房間裏。
喉嚨下的一句“不知檢點”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大家同是女子，即便是在自己面前寬衣，也擔不起這樣的“罪名”。
時素歡神色暗了暗，下意識望了一眼西廂房。屋子裏的燈還亮着，想來葉如笙還未歇下。她猶豫得想要上前，腳步卻無論如何都邁不出去，最後只是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今夜情緒起伏厲害，然而當真躺在床上，又只覺得一陣空虛。
時素歡腦海裏忍不住想起芙蓉嬌的話。
“你誤會了，我不是指你的身世可憐。是這裏裝着不該裝的人，可憐。”
“這世上可憐人這麽多，也不缺你一個。”
“你既喜歡，卻又不願承認，可見這喜歡在你心裏也不算值當。”
“喜歡不敢說，生氣不敢打，空有一身武藝，倒委實是浪費了。”
……
字字誅心。
這麽多年來，這見不得光的情感掩飾得連自己都快忘了，只偶爾念及時暗自嘗遍不為人知的酸楚。如今被陌生人徑直捅破，竟是無端惱怒。然而細細一想，自己不過是遷怒罷了。
心底的針刺感密密麻麻湧上來，前所未有地疼，疼得她下意識捂住了心口，眼前場景一片恍惚。
為何自己會這般呢？
明明……都是女子，師姐待自己如妹妹一般，為何自己會存了這樣大逆不道的心思？
又為何……那人一眼便瞧了出來？
這般胡思亂想了半宿，時素歡才在天亮前将将睡了過去。
然而一入夢，便跌入了夢魇。
她夢到葉如笙着了一身素白衣衫，站在竹林裏練劍。竹葉飛舞，那人兒便在這片綠色裏如白蝶般飄飛，自己站在一旁看得入迷。
不過眨眼間，那劍便直直朝自己刺來，然後一劍貫穿她的心口。
“如笙？！”夢裏，時素歡不敢置信地望着神色淡漠的葉如笙。
血将那把落雪劍一點點染紅。
“惡心。”葉如笙的眉頭嫌惡地皺了皺，随後将劍飛快地拔了出來，取出巾帕擦拭手裏的落雪劍。
時素歡腳一軟，便跪在了地上。
那染血的巾帕丢棄在眼前，耳邊傳來葉如笙熟悉的聲音：“我要告訴我爹去，你對我有非分之想，将你逐出玄劍派。”
“不要——”時素歡想要開口，唇一張，便湧出大量血沫來。
那素白身影背對着自己漸行漸遠，消失在視線裏。
“不是這樣的……”時素歡低下頭去，血将一身黑衣浸透，整個人也愈發沉重，像是壓了一座大山，喘不過氣來。
“真是沒用。”
耳邊忽然響起另一個清靈的聲音，她想要擡頭，卻無力擡頭，視線裏是一身模糊的緋色衣袂，看不清對方面容。
時素歡只覺得呼吸越來越難，終于不支倒地，鼻間有隐約的花香傳來。
……
時素歡猛地睜開了眼。
乍亮的天光将她刺得眼睛一陣酸痛，下意識眯了眯眼。
視線裏晃過一片緋紅。她怔了怔，側頭往身邊望去，映入視線的是一張精致面容，一瞬間仿佛還未從夢境裏掙紮醒來。
“醒了？”拒霜清靈的聲音響起，正低頭望着她，一雙過分漂亮的眼睛多看幾眼就會被不知不覺吸進去般。
時素歡遲鈍了片刻，方如夢初醒一般坐起來，震驚問：“你怎麽在這？”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拒霜反問。
時素歡飛快掃了一眼周圍環境，回過神來自己是在風秋山莊，并非在玄劍派，緊接着想到剛才的夢，神色微變。
“夢到什麽了，臉色這般難看？”拒霜啧啧稱奇，“不會是昨晚我的話讓你傷透了心罷？”
時素歡并未回答，而是冷聲道：“沒經過我同意，你憑什麽進來？”
拒霜坐在床頭，并沒有讓開的意思，望着對方謹慎地往牆邊靠了靠，忍不住莞爾：“進來了你又拿我怎樣？要不打我幾下洩洩憤？”說着還特意側過臉，将那姣好的面容湊到時素歡眼前。
時素歡頓時語塞。
“怎麽，不忍心下手嗎？”拒霜正過臉來，離得極近，出口的話語間還有帶着花香氣息飄過來，微熱，如羽毛般拂過時素歡的臉。
時素歡背貼着牆壁，退無可退，又不想伸手觸碰到對方，外強中幹地斥道：“離我遠點。”
拒霜仿佛沒有聽到，眉目間風華流轉：“你說，我這張臉比你那個師姐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