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時素歡自有記憶起,就生長在玄劍派。
說起這玄劍派,規矩可謂森嚴。崇武風氣的影響下,門派中人的刻苦可以說江湖無人能敵。雞鳴即起,日落方休。
時素歡便是其一。
她是被玄劍派二師叔葉清撿回去的。
葉清是葉震的同胞弟弟,性格卻天差地別,天性散漫,喜在江湖游歷,因執劍喚做清光,有着清光客之稱。
玄劍派少有女弟子,上面六個師叔裏,只有四師叔是女的,性情卻冷淡,自是不願管小娃娃的破事。那時葉如笙尚小,丁棠要顧看自己女兒,也是捉襟見肘,最後幾乎是由葉清一手拉扯大。
葉清待時素歡極好,好到小時候門派中人便有傳言,她是葉清師叔的私生女。
待大了些,門派裏只有葉如笙一個年紀差不多的孩童,又長她幾歲,便一直跟在葉如笙屁股後面追。
因心疼時素歡,怕她太辛苦,幼時葉清雖也教導基礎心法,但直至十二歲,才讓她正式拜入玄劍派葉清門下,位列大師兄肖煉和二師姐葉如笙之後。
肖煉師從三師叔,葉如笙自是師從掌門葉震。
等長大些,葉清終于熬不住,将時素歡丢給葉震,又游歷去了。
她便開始同葉如笙一道習武。
沒有人教過她愛恨情仇。
耳濡目染的,只有刀槍棍棒。
然而有些本能似是天生。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情窦初開不過一剎那,便忽然動了心。
只是這動心的人,卻是此生不敢奢望的樓臺明月。
明明放眼望去皆是巍峨山峰,卻獨獨愛上那一朵崖邊的花。一腳踏空,便是萬劫不複。
這秘密随着時間一點點在心裏腐爛,無法訴說,也無人可訴。甚至連最親近的人,都不敢有一分一毫的洩露,只能在夜裏反複折磨自己。
時素歡只能用更多的時間逼自己去習武,仿佛如此就能甩掉心底的那個影子。
然而低頭不見擡頭見,在瞥見那抹身影時,心又忍不住歡喜起來,随後又陷入無限的自責中。
只是這心卻是不受控制,有時候恨不得将它挖出來,好好質問一番。
你怎麽可以?你怎麽敢?
迷糊中,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正是寒冬臘月,下了好大的雪。
那劍光便也如雪般,在夜色裏揮舞若銀鏈。
不知疲累,直至殆盡。
手中的劍脫力,時素歡的身體晃了晃,終于往後倒去,摔進了雪裏。
碎裂的雪落在臉上,落在鼻間,落在唇角,冰涼刺骨,幾乎讓人窒息。
滿腦子都是剛得知的,肖煉和葉如笙即将訂婚的消息。
滾燙的淚水從眼角無聲無息地滑落,摔入雪中,留下小小一團水滴,很快又被厚雪覆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頭頂是漆黑的夜空,一輪彎月高挂。
時素歡下意識伸了伸手。
那月亮似乎觸手可及,卻是遙不可及,只有那月光落在掌心,沒有溫度,也沒有觸感。
胸口因為習武尚未平複的氣息,劇烈起伏着,喉嚨哽塞,堵住了所有的疼痛與委屈。在這無人的寒冷深夜裏,只有孤身一人。
她幾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便如此刻,那一幕幕場景如走馬燈晃過,呼吸滞澀,連指尖都不能動彈分毫,像是陷入那一夜的雪地之中。
瀕死時刻,唇上忽然傳來一抹柔軟。随即有一股暖流湧入,倏地沖散了原本的滞悶,散亂的意識有片刻的停頓,随即身上的束縛瞬間消失,整個人都松快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時素歡的眼珠動了動,随即緩緩睜開了眼。
腦海裏的片段還未完全消散,天光映入視線,有些晃眼,讓人不知何年何月何地。時素歡眨眨眼,偏過頭去,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
“醒了?”拒霜的臉上尚沾着些許水光,濕潤的發絲貼着臉頰,緋紅輕薄的衣衫貼在身上,露出姣好的曲線。
時素歡的思緒有些遲鈍,掙紮着準備起身,手腳發軟得厲害,下意識問:“你将我帶出來的?”
“不然呢?”拒霜的聲音飄過來,漫不經心,“你水性怎的這般差?若不是我渡氣,險些死在水裏。”
“煩勞……”時素歡剛開口,像是忽然反應過來什麽,身體一僵,猛地轉頭望向拒霜。
拒霜挑了挑眉。
時素歡下意識想要擡手去摸唇,手剛動了動,又意識到這個動作太過刻意,臉上露出一絲窘迫,竟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難不成說謝謝?
剛這麽想着,拒霜便道:“都不說謝謝的嗎?”
……
時素歡宛如被天雷劈中,一時還沉浸在雲裏霧裏的迷茫狀态,不敢相信對方說的話,半晌才艱難道:“莫要鬧我。”
“誰鬧你了?”拒霜瞥過來,“好像我占了你多大便宜似的。”
時素歡感覺對方的目光落在自己唇上,忍不住就想要避開視線。她臉上露出窘迫神态,竟不知該應什麽。
拒霜的臉忽然湊過來,時素歡下意識往後仰去。那目光通透,像是要看透人的心:“怎的,遺憾不是你師姐在身旁嗎?”
時素歡皺了皺眉:“我沒有。”
“那你哭什麽?”
時素歡愣了愣。
這一愣間,對方的手指已經探過來,撫過她的眼角。
“本來還以為是河水,”拒霜低頭看了一眼指尖的水漬,又擡頭望向她,“不過比水要燙得多了。”
時素歡抿了抿唇,像是心底的秘密被徹底攤開暴露開來,下意識攥緊了手。
“罷了,”拒霜站起身來,“真是好心沒好報。”
時素歡心裏堵得難受,半晌才僵硬道:“你怎麽樣?”
拒霜正在一旁準備用內力将衣衫弄幹,聞言頭也不擡:“不怎麽樣。為了拉扯你們兩個,差點連自己都搭進去。”
時素歡恍然想到還有個何淑兒,連忙環顧了一圈,才發現另一邊躺着的人,依舊在昏迷中。
“她沒事罷了?”
“死不了。”拒霜指了指她的肚子,“子蠱喜水,如今占了母體,自是護着。便是再丢河裏一炷香時間,估計都淹不死。”
“多謝。”時素歡自知理虧,對方做這些也是為了救自己,甚至連何淑兒也是她執意要帶出來。方才情況兇險,雖然對方只是輕飄飄一句話,但是若有意外,的确容易喪命。
這般功夫,拒霜身上的衣衫已經幹了。她走到何淑兒身邊察看了番,口中道:“怎麽,不怪我占你便宜了?”
時素歡口舌上自是讨不了好,也放棄了争辯。
話語剛落,耳邊傳來幾聲輕咳。
何淑兒的手指動了動,竟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