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為了讓溫星睡得踏實香甜,傅珺雪在屋裏點了醇厚的木質熏香,香氣清淡悠長。
明明是鎮靜安神的助眠香味,缭繞在溫宛冰的周身卻像是濃醇的迷香,她整個人都不清醒,傅珺雪說的話,雖然很輕,但每一字都清晰地落在她耳裏,組合在一起她卻又像是聽不懂了。
“你說什麽?”
“我說,”傅珺雪往前靠了點,她的鼻尖輕輕地碰觸到溫宛冰的鼻尖,“這麽想了解我啊?”
“不是說攻方要照顧受方麽?”溫宛冰認真地說,“那基礎的了解應該很有必要。”
暧昧氛圍分分鐘被她一本正經的回答降到最低。
寥寥月色又或許是朦胧的路燈透過窗簾縫隙,傅珺雪的眸光融在其中,像一層薄薄的輕紗落在溫宛冰阖動的唇上。
傅珺雪突然想到協議裏,在親密行為的接受度那道題,溫宛冰的答案出乎意料。
“嗳,你會接吻麽?”
清甜的白桃香随着傅珺雪每一個字的蹦出從齒尖溢出,混合着她氣音之下溫熱的呼吸,若有似無地嵌進溫宛冰的唇縫。
像一撮火苗尖尖燎了過來,溫宛冰長睫輕顫,轟地一下燒起來。
突然跳躍的問題張牙舞爪地往上燎燒。
是空調冷氣都拯救不了的熱度,溫宛冰下意識地解開了睡衣的一顆扣子。
“怎麽不說話,母胎solo小姐。”傅珺雪的目光随着她的舉動下滑,“是不會麽?”
光線昏暗,只能大致看到衣襟的輪廓。
優美細長的天鵝頸;似若蝶翼振翅欲飛的鎖骨;潮漉襯衣下影影綽綽的水藍色;拈着葡萄的手……幻燈片一般在傅珺雪的腦海裏閃過,最後定格在溫宛冰白裏透紅的側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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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黑暗中看不清,傅珺雪也能想象出,此時此刻,溫宛冰白淨冷淡的臉一定比成熟的水蜜桃還要紅嫩,會弱化她高挺的鼻梁、優越的骨相所營造出來的清冷疏離。
溫宛冰裝得淡定自若:“會又怎麽樣?不會又怎麽樣?”
這人年紀不大卻喜歡端着,人如其名,總是擺出一副封存一切欲望的小冰塊模樣,冷冰冰的,離修仙成道可能就差一步了。
可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種惡劣的想法,想剝離她堅硬的外殼,看她在陷入愛情。
看反差的美感,在她的眉眼間綻放。
“我想你給我一個晚安吻,我再告訴你生日。所以會的話,能不能給我一個晚安吻?”傅珺雪說,“不會的話,我教你怎麽樣?”
語氣裏含着顯而易見的戲谑,聽得溫宛冰有些不好受。
因為何秀英和溫星的特殊情況,溫宛冰習慣清醒地用理智壓抑自己的需求,将喜好和欲望斂埋到最深處,但遇到傅珺雪以後。
有些想法就克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破土而出。
從這場戀愛開始,傅珺雪好像總是有意無意地撩撥她。
也許是肆意的性格使然純粹是覺得打趣她有意思,也許是一種試探,無論傅珺雪的理由是什麽,那些情緒和欲念如同藤蔓,龇牙咧嘴地瘋長,堵在心口。
溫宛冰內心被她勾得蠢蠢欲動,又竭力保持自己殘存的理智,最終,她閉了閉眼,克制地親了一下傅珺雪的額頭。
傅珺雪愣住,沒再說出些蠱惑人心、誘人沉淪的話語。
窗外,忽近忽遠的蟬鳴蛙叫混着很近貓咕嚕聲在靜默而又暧昧的氛圍裏此起彼伏,将微妙的旖旎拉扯出細膩的情緒,交織糾纏在兩人之間。
溫宛冰的眼前又一次不合時宜地緩慢播放傅珺雪在客廳讓她剝葡萄皮,而後叼走葡萄的畫面。
纖維紋理包裹着果肉,在被齒尖咬破的瞬間,甜膩的果汁香氣彌漫在空氣裏。
隔壁,睡夢中的溫星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夢,夢裏在吃什麽好吃的,“啊”了一聲後,又bia叽bia叽了好幾聲。
仿佛被按下了某個開關,溫宛冰倏然清醒,退離,翻身,動作一氣呵成。她又隐回了邊角的晦澀陰影裏。
看溫星沒有醒,才放松神經找回被剛剛停滞的呼吸,深深地、克制地、不發出一絲聲音地吸氣吐息。
可是心跳不會說謊,它鼓動的節奏是壓不住的悸動。
身後,傅珺雪還沒緩過神,愣愣地用指腹撫抹被親過的地方。
什麽啊……
是單身太久了麽?還是溫宛冰的純情會傳染?還是溫宛冰的屏氣斂息過分認真?還是溫宛冰溫溫軟軟的觸感與她想象中不一樣?
以至于不過是個連多餘動作都沒有的親親,還是親額頭就能讓她在碰觸的那一刻,心跳漏了一拍。
氣息似乎平穩了,溫宛冰抿了抿唇說:“睡覺吧。”
語速比往常要快。
她感覺到傅珺雪靠了過來,但不算特別近。
也許是為了氣音能被她聽清。
“就這?”傅珺雪強調,“晚安吻?你管這叫吻?”
赤果果的嘲諷。
“晚安吻就應該是靜靜的親吻松果體幫助睡眠,”溫宛冰背對着她說,“不然就不該叫晚安、吻了。”
從小純情的嘴裏蹦出的吐槽別有一番特別的味道。明明語調不帶感情,卻忍不住讓人想笑。
傅珺雪舔了舔唇,饒有興致地問:“那應該叫什麽?”
溫宛冰平靜無波地陳述解答:“唇部運動,喚醒大腦。”
“噗……”傅珺雪被戳中了笑點,又怕吵到溫星,将臉埋在了溫宛冰的肩後。
呼吸滲進睡衣。
溫宛冰垂放在臉側的手蜷起,指尖在床單上劃拉出一道不明顯的褶皺和細微的摩挲聲。
傅珺雪終于停了笑,輕聲說:“行吧,睡覺。”
她伸出手環抱住溫宛冰,立馬感覺到溫宛冰僵成了木頭人,笑道:“不習慣被抱着睡麽?”
恰恰相反,溫宛冰應該是最習慣被摟抱着入睡的,依偎所構成的安全感會讓她睡得安穩。
即便長大後需要獨立了,她也會偶爾在潑墨般蘊藏濃厚孤寂的夜裏,想念可以有所依賴的感覺。
但傅珺雪的摟抱,參雜了一些其他的情愫,透着股危險,沉淪其中形成依賴就不好了。
因為這并不是一段可持久維系的感情。
溫宛冰滾了滾喉嚨,擠出一個違心的“嗯”。
“情侶都是抱着睡的,會很有安全感。”傅珺雪動了動身,尋了個服帖舒适的睡姿,“多抱幾次就習慣了。”
溫宛冰緩着呼吸,想起來提醒:“你還沒說生日日期。”
傅珺雪回道:“十二月七號。”
“大雪。”溫宛冰立刻對應上了那天對應的節氣。
怪不得名字帶雪。
“嗯。”傅珺雪笑了笑說,“我妹妹是大暑的生日,我媽常說,我倆真會挑日子,從生日上就水火不容。”
溫宛冰無聲地翹了翹嘴角:“夏日的暑氣,冬季的大雪,是兩個季節最讓人深刻的一天,不是水火不容,是相輔相成。”
“好溫柔的解釋。”傅珺雪眼底柔情微漾,“你們也是麽?”
“嗯?”溫宛冰反應過來。
“你和你姐姐。”傅珺雪說。
溫宛冰将空調被往上拽了拽,無意間摩挲過傅珺雪的手背,微微停頓了一下,平靜地開口道:“也算。”
去死和要死。
也算是兩個季節裏讓人深刻的一天了。
沒有一點點情緒波動的兩個字,莫名讓傅珺雪難受。
唇邊笑意收斂,她突然後悔問出這個問題。
“困了。”溫宛冰睜着眼睛說瞎話,近乎呢喃,“晚安。”
傅珺雪張了張口,終究無話可說:“晚安,溫沝沝。”
話題終止,誰都沒有再說話,昏暗的房間終于陷入了無聲的寂靜。
床頭櫃上傅珺雪摘下的腕表指針一格一格地走,時間在過細小的鑽石之間悄然流逝。
溫宛冰想忽視身後起伏的頻率與弧度,可越是刻意越是在意,不知道熬了多久,傅珺雪大概是睡着了,終于松開了她。
她卻沒覺得輕松,反倒生出空落落的感覺,很想轉過身去找回擁抱。
但僅限于想想。
依賴一個人很容易,但抽離時很難,就像被剝開殼的蝸牛一般,在失去庇佑後,懷念于過去,羞愧于當下,瑟瑟不安于未來。
空調停了一會,重新運作起來。
溫星翻了個身,也許翻身是會傳染的,身後傅珺雪也翻了個身,又貼了過來。
猝不及防,溫宛冰僵了一瞬,很快放松下來。
不知道又撐了多久,才逐漸合上了眼睛。
或許是因為環境、床的觸感以及熏香都是陌生的,又或許是睡前談論的話題牽扯着過去,在失去意識後,她被摁回了那個寒冷可怖的冬季。
南泉市常被人調侃是一座只有兩季的城市,夏季與冬季交替,春季秋季的感覺很淺,經常熱着熱着莫名就冷了。
那年冬季來得很早,連下了幾日的雨,潮濕的空氣透着股陰冷,陽臺門才開一個縫隙,寒風就竄了進來,屋裏什麽東西被刮倒了,清脆的落地聲。
震得溫宛冰心慌。
所幸,門又被關上了。
“嘶,好冷,換一條圍巾,這條是剛織的,長,多繞兩圈能遮住臉。”
溫宛冰垂眸,幫她系着圍巾的手手型很漂亮,但是因為從小都在幹活皮膚很粗糙,怎麽保養都補救不回來。
圍巾被甩到後面,溫宛冰的目光落在了她右手虎口處,那裏有一塊圓形的燙疤。
疼痛若有似無地傳遞到大腦,溫宛冰蜷了蜷自己的手,瞥了一眼,白白淨淨,連顆痣都沒有。
“到學校記得給我和媽發信息報平安知道麽?”
溫宛冰點頭,乖巧地應了聲:“好,記着了。”
“唐朗,你好了沒?”女人對着屋裏喊道。
“快了,小妹先下去吧。”裏屋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小妹,門口的垃圾能麻煩你幫忙帶下去扔掉麽?”
客氣,溫和,虛僞。
溫宛冰眉頭擰起,從心底裏厭惡這道聲音,也排斥開門,可意識與身體是剝離的。
身體不受控制,她是被回憶操控的牽線木偶,只能在特定的場景裏做着事。
門像是被風抵着,推得很艱難,開了一道縫隙,半封閉陽臺外的風裹着一絲腥氣撲鼻而來。
屋裏,傳來女人納悶的聲音:“小白到底去哪裏啦,房子大也不好,貓都找不到了。”
小白是撓了那人以後不見的。
溫宛冰低頭,看向門口堆放的垃圾,有一袋沒封口,在風中缭亂地翻飛,隐隐約約露出裏面的光景。
被血色染得污糟的白色皮毛。
她顫着手撥開袋子,刺鼻的鐵鏽腥味被風灌進口鼻,幾日前還在她面前黏糊糊地讨要罐頭的小白貓,現在就毫無生機地躺在裏面。
眼睛越睜越大,視線卻是越來越模糊。
“啊被你看見了啊。”像女人又像是男人的聲音,幽幽地落入耳中,“哈,活該。”
眼前的黑色垃圾袋在風中張牙舞爪地延展,扭曲的空間裏墨色暈染,白色的皮毛變了質地,成了白色的棉裙。
又在她觸手可及的瞬間,大片的雪白如同凋零的花,被·幹枯色吞噬,融進了無盡的黑霧裏,壓抑的冰冷感沉重地壓下來,那些濃稠的黑霧一圈又一圈地纏繞在脖子上,掐住了她的咽喉。
就在她喘不過氣的時候,桎梏在喉管的黑霧被一雙手撥開,溫宛冰深深地呼吸,長睫輕輕顫動,在迷蒙狹窄的視線裏,瞥見到那雙手溫柔地撩開服帖在她臉上淩亂的發絲。
溫熱從掌心覆在微涼的臉頰。
仿佛在交換體溫。
溫宛冰恍惚地想起了小時候,寒冬臘月裏被爺爺鎖在門外凍得手腳都沒知覺時,隔壁院的門總會打開,何秀英和溫如水會悄悄地把她撿回家。
火光在牆上染着暖黃的光暈,她和溫如水一起依偎在何秀英的懷裏,聽何秀英說她在電影院工作時偷偷觀看的劇情,那些美好的愛情故事好像可以沖淡一切悲傷。
“溫沝沝,做噩夢了麽?”傅珺雪見她眯着眼,還以為她醒了。
可不過幾秒,溫宛冰又閉上了眼睛,挪了挪身體,靠近她懷裏,又保留有些微的距離。
溫宛冰的睡姿很乖巧,兩只手握成拳放在下巴處,看上去就像是趴在手背上。
像一只被人拎回家喂了一口飯的可憐小狗。
有時候傅珺雪會透過溫宛冰想到自己的妹妹,但又沒辦法把溫宛冰當做妹妹。
也許是因為溫宛冰有着超脫同齡人甚至是大齡人的沉穩和克制。
她們靠得很近,唇與唇之間大概半拳的距離,可以很清晰地在昏暗裏看清輪廓。
仿佛夜色裏唯一一點明亮都被切割在了她倆之間。
傅珺雪伸出手,微微彎曲手指,從她的發根沿着發梢描摹,逐漸偏離了軌道,落在她清晰的下颌線,順着細長的側頸,定格在凸起的鎖骨。
她喜歡一切恰到好處的線條,像寶石的切割工藝,由最合适的線構成的每一面,都将不同的光澤與美麗突顯得淋漓盡致。
溫宛冰就是她見過最清晰也是最模糊的一條。
明亮得很顯眼,模糊得看不透。
她身上有着獨特的氣質,堅強又脆弱;安穩又躁動;冷淡又生動;被動又主動……
所有矛盾的詞在她身上巧妙地融合成了一體。
吸引人,又疏離人。
就在唇快貼上時,傅珺雪失望地垂下了手,果然,還是要對方清醒才有感覺。
她坐起身摸索到空調遙控器,調高了兩度。
小床上,溫星也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滑下床,擓着有她半人大的哆啦A夢玩偶,來到大床的床邊。
傅珺雪在昏暗裏與她大眼瞪小眼。
半晌,傅珺雪琢磨着問:“要上廁所?”
溫星點了一下頭。
傅珺雪輕手輕腳下了床,牽着溫星去了衛生間。
回來後,傅珺雪看着溫星爬回到小床,等到小滿跟着跳上床才乖乖躺下,虛虛握着小滿的尾巴。
小滿扭了個身,用屁股怼着溫星的臉,藏起貓爪在身下,發出溫星心安的咕嚕聲,見小滿抽出尾巴,傅珺雪确定溫星是睡着了,才移步到大床床邊。
溫宛冰的睡姿有了變化,蜷縮的幅度比她們離開房間時要大。
傅珺雪很慢很慢地挪向她。
距離如同電影的細節鏡頭一點點地拉近,溫宛冰似乎還是被她已經壓到最低限度的動靜影響到了,微動了動身。
傅珺雪立馬靜止不動。
很奇怪的是,這次溫宛冰挪近後保持一定的距離,而是幾乎緊密地貼靠,就連手臂都纏了上來。
不太舒服,是因為呼吸。
但溫宛冰身上很涼,而她怕熱,也還不錯。
傅珺雪盯着天花板,長睫撲閃,閉上了眼。
她在後半夜做了個零碎的夢。
如同被打碎的鏡片,四分五裂,零零散散落在深海裏,倒映出出光怪陸離的畫面,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亂七八糟地割在她身上。
明明很疼,卻不見傷口。
最後那些碎裂的鏡片又變成了細碎的冰塊,浮在面前,像一顆顆亮眼的寶石,折射出不一樣的光彩,她撈過那些寶石一般的冰塊拼湊出了人形。
在海洋裏的丁達爾效應下,冰塊逐漸融化。慢慢展現出溫宛冰的身影。
蜷縮的身軀展開,像陽臺那株在今年遲遲不盛開的白色芍藥。
落在她們之間的光線,與湧動的暗流,像是将她們切割到了兩個深度。
她沉溺在下面,沒有力氣,也沒有多餘的呼吸浮上去了。
随着下意識地喘息,傅珺雪猛地清醒了過來。
她喜歡睡在極致的黑夜裏,所以窗簾選得很厚實,但沒拉好,留有一道縫隙,透進來一束陽光從地板延伸到她臉上,令她不适應地眯起眼睛。
偏過頭,床邊空空蕩蕩,溫宛冰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起床離開了。
枕頭、床單被捋得很平整,仿佛不曾多一個人睡在這裏過。如果不是床邊有個溫星,傅珺雪都快以為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場虛幻的夢了。
小滿窩着身體在睡覺,溫星頂着小發包,夾着她修好的鯊魚夾,穿着校服坐在小蘑菇凳子上,托着下巴,一會兒看看貓,一會兒看看她。
“星星,你姨姨呢?”傅珺雪坐起來問道,嗓音透着剛睡醒的啞。
溫星直起身,轉動眼睛想了想說:“姨姨,看着,飯飯,姨姨。”
傅珺雪揉了揉剛睡醒混沌遲鈍的腦袋,生了鏽似的運轉,揣摩這四個詞結合當下情景能造出什麽句子。
“你姨姨是讓你看着我?”傅珺雪問,“還是看着飯?”
“看飯飯。”溫星抿了抿唇,擰着小眉頭,“看姨姨。”
到底看什麽?
傅珺雪思忖片刻,擡手指着自己,給出了合理猜想:“飯飯等于姨姨?”
溫星點頭。
“我是飯?”傅珺雪不确定地重新組織出完整的語句,“你姨姨跟你說我是飯,她讓你看着我,搞什麽,我又不是飯。”
句子太長,語速太快,溫星根本反應不過來,只記得最後的字,用力地點頭:“是飯,吃。”
傅珺雪懵了:“……”
溫宛冰一進房就聽到這麽一段神邏輯對話:“……”
她倆視線在半空中碰撞,溫宛冰化了妝,穿衣搭配還是第一次見面那樣,裏面一件修身的T恤,外面是寬松的格子襯衫,一條水洗牛仔褲。
簡單清爽,一成不變。
傅珺雪撩開身前的長發,指了指溫星,又指向自己:“星星說你說我是早飯?”
指尖剛好點在唇瓣上,一側的肩帶随着她動作幅度從白玉一般的肩頭滑下,耷拉到與領口齊平。
空調被傅珺雪夜裏調過後維持在27度,幾乎沒什麽制冷效果,盛夏的早晨已然散發出熱意。
溫宛冰深斂的眸光投落過去,一觸即收,回道:“那這個早飯屬實有點太豐盛了。我點了……真的早飯外賣,我讓他送到單元樓下的,不過那個大門密碼你等我們走了再重新設置一下吧,要一起吃早飯麽?”
“要啊。”傅珺雪彎了彎眉眼,起身,從抽屜裏拿出老虎夾,将頭發全部挽起來,拖腔帶調地重複,“你剛剛說什麽?我這個早飯屬實豐盛?什麽意思?”
當面調侃人很不好,溫宛冰紅着臉轉身就出去。
再擡頭,傅珺雪就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了,不由的笑起來,覺得雖然沒有睡到自然醒,但這一天的心情真不錯。
溫宛冰将早飯一一從袋子裏拿出來,抱着溫星上桌,剛給她撥開馄饨的盒蓋子,就接到了何秀英的電話。
電話那頭何秀英詢問她這一夜過得怎麽樣。
溫宛冰想起了昨晚的晚安吻,以及早晨蘇醒時近在咫尺的傅珺雪的臉,停頓了片刻回道:“挺好的。”
“星星呢?”何秀英擔心道,“沒惹麻煩吧。”
“沒。”溫宛冰沒提溫星情緒失控的事。
“那就好。”何秀英放心地吐了口氣,又問她,“晚上回來麽?”
“回的。”溫宛冰擡眼看傅珺雪洗漱完從衛生間裏出來,一手解開老虎夾,自然不做作地甩了甩長發,袅袅婷婷地走過來,她身上帶着洗漱過後清新的香氣。
溫宛冰卡殼到她走到面前,才繼續道,“連續外宿會适得其反,而且還要給你收拾行李。”
“嗯嗯。”何秀英應了兩聲,以為她在忙,叮囑送溫星上學別遲到便挂斷了電話。
傅珺雪狀似随意地問:“你們晚上回去住?”
明知道傅珺雪聽到了她最後特意說的話,溫宛冰還是多解釋了一遍:“我媽明天要去旅游,我晚上回去給她收拾行李。”
傅珺雪點頭表示理解,提醒道:“明天記得把你和星星的行李收拾好,晚上7點我去接你們。對了,小星星對小滿太依賴了,我怕到時候沒有貓陪,她的情緒還是會不穩定。正好胡椒總是帶她家大橘貓旅行,我和她商量了一下,這次把大橘也帶着。祁悅家有一只服從性很高的退役黑背犬,到時候也會帶着。”
溫宛冰愣了愣,心湖蕩漾:“謝謝,給你添麻煩了。”
“以我們現在的關系,體貼的關照不是應該的麽?”傅珺雪笑了笑說,“太客氣就生分了。”
溫宛冰斂着眉眼,以幾乎冷漠的冷靜語氣說:“熱戀期裏體貼關照是應該的,厭倦時,就成了彼此的舊賬。”
傅珺雪揚起眉梢,訝異溫宛冰在感情史上一片空白,卻已經被染上了消極色彩,但她卻很難不茍同。
“為什麽會這麽想?”
“難道不是麽?”溫宛冰反問。
從她有記憶開始,所見到的都是這樣的,明明給予的時候表現得那麽大方,大方到讓人以為是深愛,可在感情淡卻後,翻舊賬索要償還的嘴臉又是那麽的可怖。
“那你是這樣的人麽?”傅珺雪拉開椅子坐下,又将問題轉向了她。
她是這樣的人生下的,她不知道自己以後會不會變成他們那樣的人。
溫宛冰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說:“我不想成為那樣的人。”
“那就夠了。”傅珺雪說,“起碼你不想,就會努力不去成為那樣的人。”
客廳沒有開燈,這一片有些昏暗,傅珺雪沒有化妝,那張臉依舊精致昳麗,她沒有挂着招牌的微笑,從容安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宛如傅珺雪陽臺養的玫瑰花,明豔瑰麗,絲絨的質感增添了陰翳的頹靡。
溫星正一把手抓握着勺子舀馄饨,沒舀好,馄饨被勺子從碗裏彈飛出去,溫宛冰拈起那枚馄饨放在了餐巾紙上,又拽了一張擦了擦桌子,順勢岔開話題道:“吃早餐吧。”
傅珺雪出走的神思回籠,看向桌子,露出笑,故意誇大了語氣驚嘆道:“真實的早飯也這麽豐盛?”
有豆漿油條茶雞蛋,馄饨米粥三明治,還有胡辣湯和豆腐腦。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喜歡甜的辣的,還是鹹的清淡的。”溫宛冰解釋,“就只能把我們常吃的給你點一份了。”
“我不挑食。”傅珺雪坐下選了豆漿和豆腐腦說,“不過偏好辣的。”
“記得了。”溫宛冰點頭,拿出手機快速敲了一行字。
傅珺雪戳了吸管,揭開豆腐腦的蓋子,偏頭看了眼,是備忘錄,她看到了裏面的數字,是她的生日。
“你是在做筆記麽?”傅珺雪不确定地問。
溫宛冰點頭,一本正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
“……”傅珺雪舀了一口豆腐腦,從嘴裏燙到心裏,很不是滋味,“能給我看看麽?”
本來就是記和她有關的內容,溫宛冰沒避諱,遞過了手機。
【昵稱:[雪花]
小名:君君
生日:12月7日
愛好:潛水、露營、旅游、健身,可能還有養花(大概是個顏控,喜歡繁複的、明豔的花)
怕熱貪涼,空調開好低,潛水寒涼,提醒注意祛寒保暖。(備姜糖和姜湯粉)
愛喝水(備溫水)
生氣了會咬人
怕胖,不吃肥膩的食物(例如五花肉、豬蹄)
吃葡萄不喜歡剝皮(合理懷疑懶,怕麻煩)
喜歡戴首飾(尤其是珠寶類)
偏好香味:玫瑰
牙膏口味:白桃
偏好口紅色調:爛番茄
偏好顏色:紅藍綠(牙刷怎麽是白色的)
食物口味偏好:辣 (特殊時期注意忌口)】
傅珺雪“啧”了一聲,溫宛冰會錯了意,說道:“記得不多,有錯誤的可以糾正,有想補充的也可以加進去。”
“我是有點羨慕你未來對象了,這麽認真地學習怎麽做個夢中情1。”傅珺雪舉起她手機,酸溜溜地加了個标題。
“不用羨慕。”溫宛冰低聲說,“這是屬于你的。”
她甚至覺得,未來并不會有別人,花錢買這段戀愛是她二十四年以來做過最出格的一件事。
而戀愛對象傅珺雪,是二十四年以來最令她驚豔的人。
未來無論遇到誰,她可能都會不自覺地與傅珺雪對比,而能夠與傅珺雪這種職業戀人相比較的,她覺得微乎其微。
傅珺雪抿了一口豆漿,視線膠着在生日日期上。
豆漿是鮮榨的,醇香濃郁,但是沒放糖,還有些綿密的碎渣。
現在是她的,以後會是別人的。
傅珺雪說:“我生日在十二月,那時候我們的協議都到期了,你還會給我陪我過生日麽?”
溫宛冰低着頭,咽下口裏沒滋沒味的粥說:“如果你需要。”
不是非常肯定的會,但也不是直覺的拒絕。
她站在主動的位置,卻選了個被動的選項。
傅珺雪唇角往上扯了扯:“如果我就是不說我需不需要呢?”
“那你會陪我過生日麽?”溫宛冰問。
傅珺雪吸着豆漿,興致盎然地盯着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果你需要。”
“如果你需要,我就也需要。”溫宛冰四兩撥千斤。
一場拉扯的游戲,總要有人主動地松開手,分出輸贏,才能進行下一場,否則僵持着就沒意思了。
傅珺雪邊在手機上敲字,邊松了口:“哦,那我還挺需要的呢,所以就這麽說定了?要陪我過生日。要是你失約了怎麽辦?”
“給你咬。”溫宛冰咬着勺子飛快地說。
一旁的溫星舀起馄饨,盯了一會兒,實時地配音:“啊嗚!”
溫宛冰臉迅速漲紅。
傅珺雪愉悅地笑出聲:“這咬一口可不解氣。”
“得咬很多口才行呢。”她将手機轉了一圈推給溫宛冰,咬着字眼意義深長:“我今年過完生日,28歲了,你要是失約,我就咬你28口。”
“……屬狗的。”
溫宛冰不合時宜地想,那耳朵可能要不保了。
垂眸。
手機屏幕上,開頭多了個标題:【傅君君專屬】
結尾多了三個字:【晚安吻】
再見到傅珺雪,是周五下午六點多。
彼時溫宛冰已經收好了行李,正在給洗香香的溫星梳她喜歡的發型。
傅珺雪的到來比預計早了近一個小時,溫宛冰去開門時,率先看到的是一盆玫瑰。
就是前一天在傅珺雪家陽臺看到的玫瑰,有着絲絨質地般的花瓣。
那天離開之前,溫宛冰問她那種玫瑰叫什麽。
“黑巴克。”傅珺雪問她,“喜歡?”
溫宛冰對植物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覺,說道:“覺得很像你。”
沒想到今天,傅珺雪直接帶了一盆過來:“喏,見花如見人,好好養。”
溫宛冰愣愣地捧着花進屋,将花安置在了她房間的陽臺,問道:“不是七點來接麽?”
“我怕你遺漏東西,提前你幫你檢查。”傅珺雪坐到了她原本坐的位置上,拈起溫星散開的頭發,“君君姨姨幫星星紮好不好?”
溫星正處于刻板行為中,轉動着手裏的哆啦A夢保溫杯,沒吭聲。
傅珺雪幫她編好了頭發。
“……”溫宛冰從房間出來,看着溫星纏了不同顏色的頭繩的滿頭麻花辮說,“晚上你給她拆。”
“這是髒辮,可以不拆。”傅珺雪看溫宛冰抿了抿唇無話可說的模樣,彎出狡黠的弧度,“行李呢,我檢查檢查。”
溫宛冰沒多想,把立在牆邊的行李箱放倒,打開。
等傅珺雪根據從行李箱拿出她裝着內衣的袋子,打開,往裏面瞥了一眼,感慨說:“話說,都一個顏色,分得清麽?”
“什麽?”溫宛冰不解。
傅珺雪指着行李箱裏面,擡頭,和溫宛冰四目相對了半晌,而後裝作後知後覺的模樣,“啊”了一聲,捂着嘴,小聲說:“不好意思,那天,不小心,都看見了。”
溫宛冰倏然回憶起那天的場景。
她當時還以為傅珺雪什麽都沒看見。
結果是,什麽都看見了。
騰地一下,溫宛冰臉上暈開緋紅,她感覺自己離熟透可能也就差一撮辣椒面了。
下一秒,傅珺雪就把辣椒面撒了過來。
“別不好意思啊,要不,公平起見,我也給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