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冰人上門
追出去的下人過了半晌才回,紛紛搖頭,稱那道長出了大門便再找不見人影了。
老夫人往椅背上靠了靠,嘴裏喃喃道,“這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定是了,”謝铎猛地一拍桌案,激動地對老夫人道,“娘,定是天上的神佛也不忍惟兒受病痛折磨,特地下凡來救他一遭的。”
老夫人渾濁的眼裏起了亮光,“當真是老君顯靈,保佑我謝家來了。”說着拄着拐杖哆哆嗦嗦站起身來,“我得去,去給老君上柱香。”
老夫人篤信神佛,特意在後院辟了廂房出來,佛道兩家皆有供奉,哪家都不曾斷了香火。
“我陪您去。”謝铎忙跟上前去,攙着老夫人的胳膊給人送到後院去,回轉來的時候,謝夫人還站在正廳裏發呆,嘴裏正念念有詞。
“阿瑤,想什麽呢?”
“月落茅居扉半開,十年走失君方回,”謝夫人複念了一遭,“那道士這兩句話,指的什麽呢?”
阿月在一旁跟着想,突然叫道,“夫人,該不會是字謎吧?”
“往年正月裏去逛燈會,那燈籠上寫的,可不都是這樣一句半句的,讓人猜個東西或者猜個字的?”
“确實像!”
謝夫人當機立斷道,“阿月,你吩咐下去,讓府中人等即刻都來前廳候着。”
半柱香後,府中丫鬟婆子、仆役小厮,烏壓壓地在堂下站了一群。誰都不知主母突然傳喚所謂何事,阿月姑姑又向來是口風緊的,半點都探不出。一時衆人都面色惴惴,直恐是被揪出了錯處,當衆發落。
眼見人齊了,謝夫人使了個眼色,阿月會意,開口道,“今日叫大夥兒來,不為別的緣故,夫人昨夜做了個夢,夢裏得了兩句話,也不知是上天的什麽兆頭,特意說來,給大夥兒同猜一猜,猜出來的,便能來這兒得份賞去。”
這番說辭是主仆倆先前合計好的。這府中人多口雜,難免人人存了不同的心思。若是直說這是道士給的能救謝聲惟性命的方子,只怕哪個心黑的就動了歪主意。
“大夥兒可聽好了,這兩句話是‘月落茅居扉半開,十年走失君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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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拿過桌上的托盤,掀了蓋布,裏面盛了滿滿一捧銀瓜子,直晃人眼。
堂下立刻就炸了開來,白花花的銀子誰不稀罕,一時間衆人紛紛猜将起來,嘴裏翻來倒去地咂摸着這兩句話,好似要品出個味兒來。
過了片刻,一個小丫鬟怯生生地站了出來,開口道,“禀夫人,這頭一句,奴婢幼時似是聽過,猜的該是‘葫蘆’。”
葫蘆。謝夫人在心裏琢磨了,覺得合的上,示意阿月。阿月喚了那小丫鬟上前來,從盤中抓了一半銀瓜子,給她兜在手裏。
小丫鬟喜得不知該說什麽,一連聲地謝賞,忙将銀子收到貼身荷包裏。
有了頭一個在前,堂下諸人愈發熱切起來,不過一盞茶時分,老賬房站了出來,顫巍巍道,“禀夫人,小老兒比劃着,十年為一秩,走失馀禾,君為王,方為口,這後一句,合的該是個‘程’字。”
“葫蘆,程,”謝夫人翻來覆去念着,只覺得這一詞一句來的古怪,雖是猜了出來,依舊毫無頭緒。
阿月給了老賬房賞賜,又遣散堂下諸人,扭過頭來瞧謝夫人仍在思索。
“夫人,婢子想着,那道長既是說要為哥兒尋樁親事,這謎底應得必然便是那位姑娘了。那這個程字只怕是那姑娘的姓了。頭起那‘葫蘆’,只怕是告訴咱們,該往何處尋這位程姑娘才是。”
“是了,”謝夫人經這一提點,回過神來,“你這樣說,我便想起了,早年咱們府中存丫鬟婆子賣身契時,我曾粗看過一眼,那戶籍裏是有葫蘆巷的,似乎是城西的一個巷子。只因這名兒特殊了點,我才記到今日。”
“那便是了,夫人,”阿月忙應道,“想來道長說的,便是這位住在葫蘆巷中的程姑娘了。”
猜出了自己兒子的這位救星,謝夫人片刻都不耽擱,即刻便吩咐府中下人備車,往城西葫蘆巷趕去。
阿月遲疑了一瞬,勸道,“夫人,這城西是貧民住的地方,氣味腌臜,您千金之體,怎可踏足。不如您在家等信,婢子替您去将那位程姑娘請來?”
說話間謝夫人已經出了前廳門,動作利索地上了馬車,“不必,我親自去請。無論如何,也要将那位程姑娘帶回來。”
就在謝夫人啓程去尋那位“程姑娘”的同時,小程大夫遇上了點麻煩。
程既今天沒能出成攤,他被人堵在了家裏。
堵他的是隔壁街的孫婆子,整個城西遠近聞名的冰人。凡是家裏有待字閨中,到了年紀的女兒,或是意在聘娶的青年,少不得都要請她去坐上一坐,見幾回面。
這其中自是不包括程既的。小程大夫一無高堂操持,二無家底為聘,連謝媒禮都拿不出,冰人也是有眼力的,從未踏足過他這破爛門檻。
是以今日孫婆子登門,程既着實吃了一驚。眼瞧着孫婆子滿臉的皺紋直笑成了花兒,他才後知後覺地回想起昨日同張大娘那幾句閑扯。
敢情在這兒等着他呢。
肉包子誤事啊,一時貪了嘴的小程大夫悔不當初。
孫婆子顯然是見過大世面的,進了門眼瞧着程既這屋子裏破桌爛椅,家徒四壁,眼都不曾眨過。
她揀了條看起來略牢靠的板凳坐着,對桌上那只豁了口的瓷碗只作不見,堆着笑開口表明了自己的來意。
“小程大夫啊,你這可是撞了大運了,”孫婆子晃着手絹兒,直往程既肩膀上招呼,手勁兒還不小,把程既拍的一晃,“婆婆可和你講,這張大娘家的閨女兒,哎喲生得那叫一個俊俏,性子也柔順,力氣也是有的。這段日子她爹病了,她家那些個籠屜,可都是她一人搬的。”
“這姑娘女紅也好,繡的那鞋墊子上的鴛鴦,哎呀呀,真的要從那上頭撲騰出來。”
“婆婆可問過了,這閨女兒啊,對你可是一百個願意。那張大娘夫妻兩個,也是瞧上你穩重,不似那些個年輕人,肚子裏一堆花花腸子。”
“小程大夫啊,這裏沒外人,婆婆可是和你說貼心話,你說你這孤身一人在外,也沒個親眷,誰肯提你張羅個婚事呢?婆婆瞧着都心疼。雖說這倒插門聽起來不太體面,可你想啊,這老兩口就這麽一個閨女,說句不好聽的,将來一蹬腿,留下的東西不都還是你們小兩口的?”
“你就聽婆婆一句勸,這握到手裏的,才是真金白銀,別的那些個名頭,都是虛的。”
孫婆子不愧是這城西冰人裏首屈一指的,樁樁件件說得天花亂墜,水都不帶喝一口的,言語間俨然将程既當成了自家人來打算,頗為推心置腹。
程既聽得頭疼,忙去水缸裏舀了瓢水,倒在碗裏遞給孫婆子,權當堵一堵她的嘴。
孫婆子接過碗來,卻只是拿着,口頭并不停,“總之情形呢,大致就是這樣,小程大夫啊,婆婆也不瞞你,那張大娘夫妻兩個是實心實意想招個上門女婿的。要不是你先前救了那老丈一遭,只怕你這身家他們還瞧不上眼。這也是老天爺給定的緣分,你可得把握住了哇。”
程既實在聽不下去了,眼瞧着到了正午時分,這婆子還不見要走的架勢,再留下去只怕自己還要搭進去一頓飯。為今之計,只能速戰速決了。
程既坐正,擺出一副心動又為難的神色來,“婆婆,您說的這些我都曉得,只是,我不好害人家姑娘的。”
孫婆子咋咋唬唬地叫道,“呸呸,什麽害不害的,大好的喜事,說什麽晦氣話?”
程既聲音愈發低了,簡直有些難以啓齒的樣子,“不瞞您說,我……有點毛病。”
孫婆子狐疑道,“你個大夫,年紀輕輕的,能有啥毛病?”
程既擡起頭來,萬分沉痛地開口道,“我不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