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婆媳初見

日頭晴好,張婆婆正搬了竹凳,抱着自家的老貓坐在巷口曬暖兒。

冬日裏僵冷的老骨頭在這樣好的太陽裏舒坦了許多,張婆婆微微眯起了眼,手一下下地撓着懷裏貓的肚皮,貓懶洋洋地趴在膝頭上,從喉嚨裏發出些咕嚕嚕的動靜。

遠處傳來些辘辘的聲響,像是車馬輪子滾過泥地。張婆婆睜開眼,有些好奇地探頭去瞅,一輛朱輪馬車正正地停到了巷口。

這可真是罕事兒,葫蘆巷這破地方馬都不曾見過兩匹,今日倒來了這樣一輛馬車子。那車身密密地圍着,金碧輝煌,連前頭拉車的馬都格外肥壯些。

張婆婆眼珠兒不錯地盯着那車子瞧,恨不得當成個布樣子描下來,回去也好和老姐妹們嚼嚼舌頭。

正看着,那車上下來位姑娘,竟是直直朝自己走了來。

張婆婆慌忙挺直了腰杆,一巴掌把懷裏的貓拍了下去。雖不知道來人要做什麽,她的心還是忍不住砰砰地跳起來。

那位姑娘走近了,滿頭珠翠險些要晃花張婆婆的眼,她身上帶了股香風,張婆婆聞着只覺得整個人都像是掉進了雲頭裏。

“婆婆,煩勞打聽一下,這裏可是葫蘆巷?”那姑娘開了口,聲音輕且軟,春日裏的柳樹絮子一般。

“哎,是,是這兒。”張婆婆咽了口唾沫道。

“這巷子裏,可有戶姓程的人家?”姑娘又問道。

“姓程的……”張婆婆在腦子裏把葫蘆巷裏的人家來回扒拉了一遍,遲疑道,“這巷子裏人不多,我記着就小程大夫一家是姓程的。”

聽到張婆婆說确有此人,姑娘,也就是阿月眼睛微微一亮,“敢問這位程大夫住在哪一戶?”

張婆婆熱心地拿手給她指着,“喏,這巷子口進去,西邊兒數第六扇門就是。”

“這個點兒他約莫着又出攤兒去了,不一定在家。”

“多謝您了。”阿月說着,從荷包裏揀了塊碎銀子塞到張婆婆手裏,沒等人反應過來,一路小跑又回到了車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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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裏的銀子明晃晃的,張婆婆愣愣站在原地,忍不住疑心自己睡糊塗了發了夢。

阿月湊到車簾處,車裏的人急切地出了聲,“怎樣?可打聽到了?”

阿月低聲同裏面道,“問到了,夫人,這兒确實是葫蘆巷,裏面也只有一戶姓程的人家。”

“果真!”謝夫人激動的擡手捂住了心口,“老天保佑,那道士沒說謊,我兒這次有救了。”

說着便掀了簾子,跳下車去。

阿月被唬了一跳,忙伸手扶了謝夫人一把,“夫人您在車上就是了。這路不好走,婢子去将那位程姑娘請出來。”

謝夫人擺擺手,往前走去,“總歸是有求于人家,總要我親自去,才顯出咱們的誠意。”

巷子窄小,路面泥漿遍布,偶爾還冒出些碎石,讓人一不留心就有崴了腳脖子的風險。沒走幾步,主仆倆穿着的繡鞋鞋面就染了髒污。

謝夫人心內五味雜陳,“這位姑娘住在此處,想必日子過得不易。”

阿月想起方才巷口張婆婆的話,心裏總覺得不太妥貼,“夫人,方才我問那老婆婆,她口口聲聲說的是小程大夫,且說他已經出攤了。這語氣聽起來,怎地像這程家主人只這一位呢?可若是這位小程大夫便是程姑娘,她身為女子,獨居在此,還,還在街頭擺攤謀生,這也太……”太古怪了些。

謝夫人不以為意道,“那位阿婆年紀大了,瞧誰都喚一聲小也不稀奇,說不定便是那程姑娘的父兄呢。”

“若是這小程大夫指她自己,更說明這姑娘是個聰明能幹的。一個弱女子在這世上獨自謀生,且還懂岐黃之術,足以見得是心懷悲憫之人。”

謝夫人一顆心全綴在自己這位未來兒媳婦身上,早已将人想得千般萬般好,只差請回家去給自己兒子續命。

“便是這家了,夫人。”

阿月走上前去,正要敲門,不防那扇木門被霍地拉開,裏面走出個脫脂抹粉的俗豔婆子,站在門外掐腰便開始罵道,“我把你個豬油蒙了心的,廢了老娘半日的口舌,擱這兒耍老娘呢!也不瞧瞧你家這光景,哪個瞎了眼的才想着與你結親,呸,沒得壞了老娘做冰人的名聲,真是晦氣。”

罵完這一通還嫌不夠,淬出口唾沫來吐到門口地上,憤憤地跺了兩腳,方才走了。

特意跑來結親的“瞎了眼”的主仆倆面面相觑,一時倒被這陣仗驚住了,停了半晌,謝夫人才猶猶豫豫開口道,“這婆子……是來給程姑娘說親的?”

“是吧,”阿月在心裏擦了把汗,“婢子聽她剛剛自稱是冰人呢,想來幹得便是這保媒拉纖的活計。”也不知屋裏這位程姑娘做了什麽,能把冰人氣成這副模樣。這名聲要是傳出去,以後還怎麽嫁出去呢。

謝夫人卻不這樣想,眉眼間樂開了花,扭頭對她道,“這便是天定的緣分了。冰人說上門來的親事這姑娘也沒答應,可不是合該進我謝家的門了?”

阿月:“……”您要非這麽想……那也确實挑不出毛病來。

方才那婆子走時已然洞開了門戶,阿月只好在門扇上象征性地敲了敲,當作禮節,便同謝夫人一起走進了院落裏。

聽到敲門聲的程既從屋裏出來,打量着進門的主仆倆,疑惑道,“你們是?”

阿月腦海裏第一個念頭,這人生得可真好看。第二個念頭,這是個男的吧?

謝夫人愣了愣,開口道,“請問小哥,這裏是程家嗎?”

程既點了點頭,心裏納罕,自己何時同這樣的人物有了幹系。

“那,”謝夫人遲疑道,“敢問令妹,或是令姊可在家中?”她心裏隐隐覺得不妙起來。

程既只覺得這婦人言語頗為奇怪,可想着自己身無長物,也無甚可诓騙去,況且這主仆倆的模樣也不似要圖自己些什麽,便答道,“我并無姊妹,只獨身一人住在此處。”

“……”謝夫人覺得今天的日頭太烈了,自己被曬暈了頭。

她抱着最後一點希望問道,“這葫蘆巷中,只你一家姓程的,你家也只有你自己,是麽?”

程既被問得多了,不免生出些警惕來,後退一步道,“你們來我家,到底所為何事?”

他昨日便是被張大娘問東問西,緊接着冰人就上了門,自己平白無故地遭了一頓罵,好生委屈。

謝夫人終究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迫着自己鎮定下來,臉上撐出笑來,對程既道,“此次前來,原是有事相求。小程大夫,可否進屋去談?”

小程大夫當機立斷道,“就在這院中吧。”

開玩笑,屋內黑燈瞎火的,若是出個什麽事,呼救聲都傳不進周圍鄰居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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