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又遇舊識
阿月的臉色陡然變得蒼白,“你,你都猜到了?”
程既先前是猜測,如今聽到阿月承認,再好的性子,也不免氣惱起來。冷笑一聲道,“假若我沒猜到,你們還待如何?直接将我綁了去同你們少爺洞房花燭?
“我原是一片好心,念在你家夫人愛子心切,才有此行。哪成想謝家高門大戶,也能做出這等強買強賣之事?你們此舉,同那當街強搶民女的惡霸又有何區別?”
說畢便要拂袖而去。
阿月急了,忙追出去,拽住程既的藥箱子,苦苦哀求道,“小程大夫留步,我家夫人絕無此意。那道士話裏應了,小程大夫是能救我家公子性命之人,夫人歡喜還來不及,只恨不能将小程大夫奉為座上賓,哪兒敢對您無禮,還說什麽綁不綁的話呢?”
程既被她拽着,一時掙脫不得,沒什麽好氣道,“既是如此,怎麽我來時,你家夫人對實情只字未提,口口聲聲道只是問診,卻不說還想捎帶着聘我做兒媳?”
“……”這小程大夫倒是同夫人一個性子,說起話來口無遮攔。
阿月讪讪笑道,“這,原本夫人去尋您,便是存着這個心的,也并非有意欺瞞。只是那道士話裏,只點了您的姓氏住處,卻未提,未提……”
程既打斷道,“未提我是個男子?”
“……正是,是以我家夫人見到您時,實在吃了一驚。”
程既一時憤然道,“若我是姑娘家,你們便想着八擡大轎,明媒正娶,讓我入了謝家的門,如今發現我是男子,便只能偷摸着,不肯娶了麽?”
阿月:“……”這小程大夫怎麽回事?要是夫人真不想聘他過門,他不是正該開心逃過一劫,怎地聽這語氣還憤憤不平起來?
阿月艱難開口道,“自然不是。只是您身為男子……夫人心裏只怕您不肯屈就答允,要是聽聞這結親的來意,怕是更不願來了。這恰好……您又誤會了,主動出言說要來替公子看診,夫人便順水推舟,想着,想着先将您帶進府中來,其他的,容後再說。”
程既:“……”這聽起來好像真不能全推到那位謝夫人頭上,自己倒真有這主動送上門來的嫌疑。
阿月瞧着程既神情沒先前那般冷厲,又哀求道,“小程大夫,您權當行行好,依然到了這院子裏的,您便進去瞧一眼我家公子吧。說不準您能治好呢?也當是全了夫人一片慈母心腸。”
“公子若是沒了,我家夫人只怕也要跟着去了,這兩條人命,婢子只求您擡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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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阿月猛地靈機一動,道,“我家公子生得極好看,雖說不及您這般俊俏,可這城裏的公子哥兒們也鮮有能比得上的。您進去瞧一眼,說不定就喜歡呢?”
“……”程既簡直要扶額了,頭幾句還罷,這末一句活像是街旁賣白菜的,拉着人道我家這白菜新鮮水靈,您嘗了便知道。
這姑娘說得聲淚俱下,頗觸人情腸。程既身為醫者,雖還沒有無私到為患者舍身,終究也狠不下心來坐視不理。
程既嘆了口氣,開口道,“算了,你先領我去瞧瞧你家少爺,待我把脈觀診之後再做定論。”
擔心再落進坑裏,小程大夫警惕道,“只是普通出診而已。并非是觊觎你家公子美色,也不是對結親的事松了口,莫要誤會。”
阿月:“……是,我曉得。”瞧瞧把人吓成什麽樣了都。
阿月撩了簾子,側過身子示意程既進去室內。
屋裏窗扇都關得嚴實。早春的天氣,早已暖和起來,地龍卻還燒着,甫一進門,程既便覺得熱意撲面。
許是察覺了他的不适,阿月在一旁解釋道,“前些日子倒春寒,少爺便是吹了風才着涼發熱的,是以近幾日門窗都不敢輕易開。”
開不得窗,室內光線黯淡,只得在各處多添了燭火照明,隔間裏又有小丫鬟蹲着熬藥,藥罐子咕嘟嘟作響,中藥的苦澀氣息同燭火香氣混攪在一起,充斥在昏暗的室內,莫名就讓人心生凄然。
小丫鬟最先瞧見阿月領着人進來,忙站起身來行禮,“阿月姑姑來了。”
阿月擺擺手,低聲道,“少爺今日怎樣?”
“姑姑來得巧,這會子少爺剛醒,比昨日好些,看着有些精神了,今早的藥也喝幹淨了,沒再吐。”
阿月應了一聲,引着程既進了卧房。
屋內擱着張紅木雕花床榻,一位青年在床頭半靠着,怔怔地瞧着窗棱上的木格發呆。
青年臉色蒼白,身形瘦削,連唇上都沒什麽血色。
好看是好看,只是太單薄,伶伶仃仃,像是紙糊的,一碰便要碎了。
耳聽得動靜,青年回過頭來,見是阿月,微微勾了勾唇,臉上帶了點笑意道,“是阿月姑姑,怎麽這會兒來了?可是我娘有什麽吩咐?”
阿月溫聲答道,“夫人在前廳同老爺、老夫人說話,遣了婢子先來瞧瞧少爺。”
謝聲惟聽她說辭,便知是怎麽回事,苦笑一聲道,“只怕我是上次咳了血,祖母又來尋母親的不是了。”
主家間的官司,當着外人,阿月不敢置喙,只含糊搪塞道,“少爺多慮了,您養好身子,才是最要緊的。”
謝聲惟低嘆一聲,沒再說下去。屋子裏暗,他隐約瞧見阿月身後有個人影,瞧不清楚面容,只看身形倒不像個丫頭。
“這位是?”
阿月微微讓開身子,将程既露出來,“這是小程大夫,夫人特意尋來的,今日來為您把脈。”
她邊說着,邊悄悄朝程既使了眼色,只求他別說露了嘴。
程既向前幾步,到了光亮處,謝聲惟這才看清了他的臉,瞳孔微張,驚訝道,“程既?”
程既微微蹙了眉,開口道,“公子見過我?”
“你不認得我了,”謝聲惟嘴裏喃喃道,随即苦笑一聲,“也是,我如今這副模樣,和初見你時大不同了,你認不出,也是正常。”
他用手臂撐着床沿,勉力坐直身子。程既盯着他瘦弱的手腕,十分擔心他撐不住再将自己摔下來。
這一動作耗了他太多氣力,他的氣息明顯急促起來,略平複一會兒才道,“我是魏聲。”
魏聲,程既在腦海裏思索着,突然眼睛一亮,道,“是你!”
真是巧了,他與這位謝小少爺,竟還是舊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