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忮不慕

程既原先住的院子本就破舊,他也只是栖身,沒添置什麽新的器具。

如今空了這幾個月,桌椅床板上都落了厚厚一層浮灰,歪七扭八地胡亂堆着,瞧不出人曾經住過的樣子。

程既不許謝聲惟進去,屋內塵土氣息太重,怕他身子未好全,吃了灰回去又病着,只拉着他在院子中轉一轉,權當是來過一遭。

院子裏栽了株棗樹,枝葉蒼碧,這時還未挂果子,葉片疏疏朗朗地鋪了滿樹,透過縫隙映出天上的流雲。

一旁角落裏立了半人高的水缸,缸沿生了苔痕,雨水蓄了大半缸,孑孓在水面上一下下地跳,蕩起一點水紋。

這院子裏的一切對謝聲惟而言都是新奇的。他站在這兒,腦海裏就能鮮明地浮現出程既從前生活的痕跡。

轉過一圈,謝聲惟仍是意猶未盡,“你從前在何處擺攤子?”

“兩條巷子外的街口,”程既應道,“阿辭想去瞧瞧嗎?”

“嗯,”謝聲惟捏了捏他的手指,嘴角微微彎起,“想看看小程大夫從前養家糊口的地方。”

“剛好,”程既笑眯眯地答道,“那旁邊有家包子鋪,老板娘同我極為要好,他家的肉包子也好吃,從前我都沒怎麽嘗過,這次要多吃幾個。”

謝聲惟不動聲色地重複道,“老板娘?”

“……正是,”程既眼睛骨碌碌一轉,想起一事來,“老板娘先前還遣了冰人到我家去,想撮合我同她女兒,好叫我去做上門女婿呢。”

至于冰人最後被自己氣出門一事,那自然先不着急同這人說了。

謝聲惟牽着他的手略緊了緊,面帶微笑開口道,“那更要去看一看了。”

“這樣好的關系,定然對你極上心。好叫她知道你如今終身有靠,也讓人家放心。”

“阿辭這般貼心的嗎?”程既被他牽着,發覺這人腳下步子都快了許多,心下覺得好笑,又故意道,“我從前也未打聽過,不知道這上門女婿,做起來可還清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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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聲惟頓了頓,又開口道,“很辛苦。”

“當真?”程既作出不信的神色來。

謝聲惟扭過頭去盯了他一會兒,忽地伸出兩手,貼在在程既兩頰,向中間按着,将他揉得嘴嘟起來,從牙縫裏擠出句話來,“千真萬确。”

“好啦好啦,我信了!”程既掙紮着從他掌心裏逃出,嘴唇微微翹着,帶一點水色的紅,笑着往旁邊躲,又被謝聲惟拉回了身邊,手拽過去牽着。

“阿辭不問問我後來如何嗎?”程既同他十指扣着,前後微微蕩一蕩,像是搖着船橹,極為輕快。

謝聲惟被他帶得晃了晃,只好放緩腳步同他合着拍,微笑着搖了搖頭道,“不必問。”

“只要你最後同我在一處了就好。”

程既微微矮下身,側着向上擡頭,去看謝聲惟密茸的眼睫,聲音裏藏了笑,像是夏日裏的冰碗,涼絲絲地沁着甜,“阿辭口中說得這樣大度,怎麽方才聽了上門女婿的話還要來作弄我?”

謝聲惟被他灼灼的一雙眼盯着看,有些不自在,伸一根手指抵住他的下颌,輕輕地推去一邊,低聲道,“明白是一回事。”

“可管不住心事,以至于拈酸吃醋,做些小家子情态,又是由不得人的。”

“阿辭也會吃醋嗎?”程既眼角微微挑着,帶了點促狹地打趣,“書中不是有言,君子不忮不慕不逮。阿辭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如今也渾忘了?”

他鬓邊粘了細長的柳葉,謝聲惟伸手替他摘下,指根在他額上溫柔地碰了碰,“嗯,心中喜歡你,就什麽都忘了。”

“你上學時定沒好好聽先生授課,只在底下偷偷看風月畫本,才學來這麽多亂七八糟哄人的話。”程既鼓了鼓臉,心裏為覺着甜,口中卻不肯饒人。

過了會兒,自己忍不住了,垂着頭,小聲開口道,“我沒答應。”

“嗯?”

“我說,”程既耳根處泛上了淺淺一層紅,“我當初沒答應她。”

“那冰人被我氣出門去了,夫人和阿月姑姑可以作證,她們親眼瞧見的。”

“婚娶之事,我只答應過阿辭一個人。”

他湊去謝聲惟耳邊,唇齒間的溫熱蹭過薄透的耳垂,“所以,我可是第一次。”

“阿辭要好好疼我。”

謝聲惟實在是怕了他這張嘴,側着頭微微避開,看着這人眼裏明晃晃的笑,又恨得只想将他摟進懷裏揉一揉。

“你怎樣氣人的?”這簡直不必問,他身邊這個人氣人的本事原本就是順手拈來,不能再熟練。

“你問這個,”程既歪了歪頭,嘴角挑了挑,道,“我說,我~不~舉~”

謝聲惟:“……”

這樣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氣人法他還真沒見過。

“那你……”謝聲惟猶豫着,也沒把話問全。

“口說無憑,我說了阿辭也未必信,”程既撚了撚他手背上一點光滑的皮肉,帶點別的意味,壓低了聲音道,“今晚試試,便知道了。”

謝聲惟不肯再說話了。

他只盼着早些走到那傳說中的包子攤去,尋些什麽來堵住身邊這人的嘴才好。

所幸那地方并不怎麽遠,眼前瞧見壘成一摞的籠屜,張大娘熟悉的吆喝聲便傳進了程既的耳朵。

“大娘今日生意可好?”程既上前兩步,臉上帶了熟稔的笑。

張大娘愣了一下,氤氲的霧氣裏,她睜大眼細細辨了,才認出程既來,歡喜地喊了出來,“小程大夫!老天爺,今日倒能碰見你呢!”

“我先前聽巷子口的張婆子說,你叫城裏的富貴人家請去治病去了。後來索性連東西都拉走了,還當你是不回來了。”

“如今這是治好了?”

程既微微一笑道,“嗯,已經治好了。”治病是不假,還捎帶了把自己也送了出去,給人當了回媳婦兒。

“哎,我就說呢,小程大夫的醫術是個頂個兒地高明,從前是沒遇見那有眼光的人,這不,銀子就來了麽?”

張大娘笑得開懷,是真心實意地為他開心,顯然也未将先前提親不成的事放在心上。

這會兒還未到晚間,生意不怎麽忙,她拉了程既兩人坐着,又忙揀了一盤包子擱到桌上,同程既閑聊。

程既使筷子夾了個包子,送到謝聲惟面前的碗裏,笑眯眯同他道,“快趁熱,冷了就沒這會兒好吃了。”

張大娘打量着兩人,開口問道,“這位小哥是?”

她注意謝聲惟許久,這人舉止從容,神色矜貴,同程既又有種說不出的親密,實在讓人好奇。

還未等程既想個說辭出來,謝聲惟先微微一笑,放下筷子道,“不瞞大娘說,我是程大夫的內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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