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想上前, 邁了半步又停住,眼神中流露出些許愧疚。
能在這裏看見聞若弦,對宋清蘿而言更多的是意外和驚喜, 原本已經接受了遺憾,只需要花些時間自行消化, 這人一出現,反倒喚醒她內心的酸楚。
“沒事……”
宋清蘿搖了搖頭,努力擠出笑容, “突發意外, 誰也不想的。”
說完繞過她往停車場去。
聞若弦立刻跟上。
只見她走向那輛冰川藍, 适時出聲:“坐我的車吧,一起回去。”
宋清蘿停住,轉身望着她。
冷風吹得碎發在臉上飛,臘月裏的寒氣帶來鑽心刺骨的痛, 也讓發熱的腦子,沸騰的情緒,統統冷卻下來。
能趕過來已經很難得了不是嗎?
朋友躺在醫院,換做是她,根本不會特意趕過來。
至少聞若弦來了, 心裏還記挂着她們的約定, 即使沒能趕上,親口說一句對不起, 也是極大的安慰。
再計較就是無理取鬧。
“好。”
兩人調轉腳步。
上了車, 聞若弦打開暖氣, 雖然溫暖, 但沉悶, 她把風速調低, 讓出風口不至于直沖着人,免得宋清蘿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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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清蘿低眸看着她,細白修長的手指就在眼前晃,“你什麽時候來的?”
聞若弦直起身,如實回答:“八點半左右。因為已經開場很久了,工作人員說不可以進去,我就想等到結束之後,你會出來的……”
按照規定,音樂會開場十五分鐘以後禁止入內,她八點半才到,趕不上開場,倒是趕上了散場。
“你在外面站了那麽久?”宋清蘿心揪起來。
白天最高溫才十度。
夜晚的氣溫只會更低,還刮風,凍感冒了怎麽辦。
她不禁在心裏埋怨聞若弦。
“沒有,”聞若弦似乎感知到她的情緒,“我坐在車裏等,九點散場的時候有很多人出來,但是沒看見你,你的車也一直停在這邊,我怕出什麽事,就給你打電話了……”
但是宋清蘿沒有接。
第二遍直接關機,她就明白,大小姐不開心了,也确定人還沒走,便幹脆去側門等着。
“噢……”
宋清蘿放松下來,想起還要說些什麽,“程總怎麽樣了?嚴重嗎?”
聞若弦眉心擱淺了憂愁的神色:“腳踝扭傷,輕度腦震蕩,醫生說不是特別嚴重,但要卧床靜養。”
節假日公司不上班,她也暫時擱下個人工作,給自己放一天假。下午四點就換好了聽音樂會要穿的衣服,精心化了個淡妝,挂念着早些出門,寧願提前到,也別踩點或是遲到。
接到程蘇然的電話,說自己在外面,正好順路給她送八寶飯——以前她們都愛吃的甜品。
十幾分鐘車程,從五點等到六點多,沒等來人。
三遍電話打不通。
臨出門之前,聞若弦第四次撥出號碼,接電話的人卻是警察,告訴她,號主出了交通事故,需要家屬去一趟xx醫院。
當時大腦一片空白,能想到的便是聯系江虞,兩個電話打過去沒人接,她顧不得許多,馬不停蹄趕往醫院。
然然躺在病床上。
因腦震蕩陷入昏迷,身上沒有明顯外傷。
她與醫生、警察一番交涉,才了解清楚事情始末。然然是為了緊急避讓一輛亂竄的電動車,不小心撞進路邊路邊綠化帶,腦袋磕在窗戶上。
聯系不上江虞,然然又沒有其他親人,只她這個朋友在。
一邊是車禍進醫院需要人陪伴的白月光,一邊是早有約定滿心期待的大小姐。要決斷并不難,正常人是會毫不猶豫選擇前者的,而她,卻在選擇的瞬間猶豫了那麽一兩秒鐘。
就是這一兩秒的猶豫,讓聞若弦備受良心拷問。
她可以果斷留下來守着然然,但不可以在猶豫之後做選擇,如此一來,好像既背叛了自己的初心,又對不起大小姐的期待。
直到江虞回電話才結束了她的煎熬。
江虞正在參加一個慈善晚宴,入場後忙着交際應酬,沒碰手機,中途去廁所才看見未接電話,得知情況後立刻丢下滿屋子精英名媛們趕了過來。
看到江虞來,聞若弦長舒一口氣,仿佛自己完成了什麽任務,之後一切與她毫無關聯。
她和然然早已不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探望可以,關心可以,但陪床輪不到她,完成任務就該離開了,去忙自己的事。
她的事情是來聽音樂會。
八點走出醫院,音樂會早就開始了,她想,宋清蘿應該穿上了那件香芋紫禮服,坐在舞臺中央最引人注目的位置上,也許會在樂章的間隙偷偷看觀衆席,尋找她的身影。
然後發現她不在。
會是什麽反應?失望,迷惑,還是憤怒?只要想起宋清蘿滿懷期待卻又落空的樣子,她就也莫名的難過起來。
無論如何也該當面道歉。
聞若弦說清楚了來龍去脈,宋清蘿也沉默許久。車裏陷入寂靜,窗外星星點點黯弱的光照進來,落在彼此眼底。
“抱歉,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聞若弦打破這份寂靜。
“沒關系啊……”
宋清蘿聳了聳肩,指腹輕輕揉搓自己手心,“我确實有點失望,但也能理解你,又不是小孩子不懂事,你不用道歉。”
她不問為什麽沒有回複那條“每時每刻見到你”。
聞若弦也不主動說。
兩人都默契不提,免去彼此尴尬。
畢竟不是多麽親密的關系。
進退有度很重要。
“道歉是要的,”聞若弦認真看着她,“我想告訴你,我很重視今天的演出,沒有不放在心上,沒有敷衍你。”
或許能減輕些罪惡感。
那一兩秒鐘猶豫帶來的良心拷問。
她一本正經的模樣惹人發笑。
宋清蘿笑出了聲:“那你可惜了,所有演出禮服我只穿一次,錯過今天,以後再也看不見了,而且……”她話音停頓,忽然欺身靠近聞若弦,鼻尖動了動。
清新潔淨的草藥香沁入心肺。
“我本來就是為了穿給你看的。”她壓低嗓音,長而翹的睫毛輕輕顫動。
女人溫熱的呼吸拂面而過,殷紅唇瓣近在咫尺,像飽滿待采的果實,在那樣迷離火熱的目光中顯出暧|昧來,像是誘惑。
聞若弦心頭猛跳,連忙避開她。
暖風自四面八方鑽進毛孔,擾得渾身燥熱不自在,臉又覺出燙意。
穿給她看……
是什麽意思。
意識到自己敏感神經作祟,聞若弦強行斷了思緒,無論什麽意思都與她無關,不能任由自己胡思亂想。
直女都這樣。
越是心中無慮,越肆無忌憚,反而像她這類人,謹慎自持,很少越界。
大小姐只是天生黏人。
像妹妹一樣纏着她,在她面前撒嬌使小性子,
“以後還會有很多好看的禮服。”聞若弦轉身坐正,低頭系安全帶,長發垂落下來遮住發燙的臉頰。
宋清蘿抿着唇,無聲地輕笑。
真真切切感受到聞若弦的回避,她不想強逼她,便點到為止收了回去。
“說的也是。”
“你能來,我還是很開心的,這次就算了,下次,下下次,很多很多次,有的是機會。”
既安慰聞若弦也安慰自己。
聽她這麽說,聞若弦緩和了情緒。生怕惹大小姐不高興,到底是為什麽?想來想去,都是為了利益而已。
于是側目莞爾:“那我們回家吧。”
回家……
宋清蘿默念,心裏頓時甜滋滋的,“好啊。”
假期過去沒兩天,宋清蘿接到了樂團楊總監的電話,她答應卻又反悔與某位大鋼琴家合作的事,如今反悔不成功。
對方執意要與她合作,否則寧願取消專演。
“取消就取消,關我什麽事。”宋清蘿半躺在總經辦沙發上,插着耳機,一邊講電話一邊吃草莓。
新鮮碩大的奶油草莓,聞若弦特意為她買的。
電話那頭,男人語氣很是無奈:“小宋啊,人家是第一次來國內,沒選首都選了江城,這在整個古典音樂圈都是大事,私人恩怨與音樂無關嘛……”
楊總監苦口婆心地勸。
宋清蘿被那句“私人恩怨與音樂無關”點醒。
考慮良久,經不住唠叨,最終她還是同意了。
放下手機。
辦公室大門被推開。
“回來了,聞總。”她立時起身迎上去。
“嗯。”
聞若弦瞥了她一眼,突然間有點不習慣如此正式的稱呼,但仍是點了點頭,繞過辦公桌坐下來。
将筆記本電腦擱在旁邊,食指和拇指輕輕揉着眉心。
渾身上下透着說不出的疲憊。
由于程蘇然病中需要靜養,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務都落在了聞若弦身上,原本不歸她管的那塊,還需要花精力熟悉,一天兩個會開得暈頭轉向。
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宋清蘿便也陪着她忙。
一起上班,一起吃飯,一起加班,一起回家。
宋清蘿能幫忙處理的事情有限,大多都是文檔類的活兒,一段時間的忙碌,她進步飛快,從看見會議紀要就頭疼到寫項目報告得心應手,不過用了半個月時間。
偶爾跟着聞若弦出去應酬,酒能喝,話能聊,全無大小姐的嬌嬌脾氣,幫不上大忙卻也不會添亂。
“很累嗎?”宋清蘿端着盤子來到聞若弦身邊,拈起一顆大草莓貼近她唇邊。
聞若弦閉着眼點頭,下意識張嘴,把草莓吃了進去。
冰冰涼涼,微酸甜膩。
倒是有些醒神作用。
“我給你按摩一會兒。”宋清蘿放下盤子,拿紙巾擦了擦指尖,雙手搭在她肩上溫柔地按了起來。
聞若弦猛然睜開眼,身體往前縮了縮,慌忙制止:“不用了。”
“我按摩很舒服的,在家經常給我媽媽按呢,你要相信我的手藝。”
“沒有不相信你,是肩膀和脖子都不累。”非要認真解釋,大小姐才肯聽進去。
“哦……”
宋清蘿恹恹地松了手。
聞若弦稍稍轉過一點座椅,側身對着她:“周一我要去洛城出差,你幫我跟徐曼訂兩張當天下午的機票,兩張周五下午回來的票,都不要太晚。”
“出差?我也要去。”
“不用。”
“為什麽徐助理可以去?”
“……”
“我是你秘書,現在也能應付基本工作了,你出差應該帶上我。”宋清蘿理直氣壯,想到四五天見不着老古板,身邊還是另一個人陪着,心裏就吃味。
憑什麽?
要帶徐曼就要帶她。
聞若弦心知她又耍脾氣,雖然頭疼,仍是耐心解釋:“是與政府相關的機構對接,之前徐曼就一直在跟進,她當然要去。”
“如果覺得我幫不上忙,我可以在酒店等你們,就算是當個吉祥物,旁觀也可以算是一次鍛煉。”
“……”
祖宗牙尖嘴利。
固執起來沒人招架得住。
聞若弦不想跟她争辯,無奈只能随便扯一個理由:“我也說過了,是與政府相關的機構人員接觸,雙方都會非常注意形象,你的頭發……可能會給人留下不靠譜的印象。”
宋清蘿頓時沉默。
以為大小姐被說服,聞若弦暗松了口氣,臉色也緩和:“去訂票吧,我和徐曼的身份證號微信發……”
“等我。”
話未說完,被宋清蘿打斷,随後就見她快步離開。
“?”
聞若弦怔怔地看着大門。
自己請到身邊的祖宗,再頭疼也要哄着,且不能發脾氣。
否則會哄得更艱難。
她沒有時間細想太多,由着宋清蘿去了,中午還要跟客戶吃飯,看看手表,這個點是該出發……
直到下午兩點多,聞若弦回到辦公室,也不見宋清蘿的身影。
她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
——唰
辦公室門被推得搖搖欲墜。
宋清蘿步伐如風,來不及等聞若弦反應,便站在了她面前,挑釁地問:“這個發色還可以嗎?”
皎潔如月光的銀絲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是滿頭濃密的純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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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蘿:??為愛染頭(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