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王府裏失蹤大半載的世子歸了家,還帶回來個神仙似的美人。
這話長了腿似的在王府裏滿院子傳,連角門旁守着的大黃狗都湊過來聽了一耳朵。
正堂裏,王妃正拽着青年的手,心肝兒肉地哭叫着,青年有些無奈,一邊溫聲安慰着,一邊接過帕子來給自己娘親擦眼淚。
青年是家中長子。王爺夫婦二人感情甚篤,早年間王妃跟着王爺戎馬數載,損傷了根本。多年延醫問藥,請神還願,偏方不知吃了多少,才堪堪懷上了青年一個。
誕下青年後第二年,王妃再度有孕,順順當當又添了位麟兒,阖府歡慶,只當這是藉着頭一個引來的福氣,青年怕不是是上天憐憫王爺夫婦誠心,特特降來王府的福星。
這樣金貴的小世子,自然是從小被王府衆人捧在手心裏養大的。
王爺是習武之人,自小被自己親爹扔到羽林衛裏,一路摸爬滾打上來,吃的苦頭他親哥都看不過眼去,三天兩頭藉着巡查的名義去給他送些吃食和藥膏,才算幫他捱了過去。待到這位兄長登基,頭一件事便是封了個親王頭銜給自己的倒黴弟弟,也算補補他當年在羽林衛裏受的苦。
王爺是這樣熬過來的,自己辛苦得來的兒子卻不舍得再扔到演武場上由那群兵痞子操練,只請了專門的師傅在自家庭院裏教習,還再三囑咐,不必苛責,更不可體罰。
饒是如此,王爺一次去後院閑逛,看到自家兒子在大日頭底下紮馬步,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依舊心疼的什麽似的。師傅也給辭了,同皇上每日告了個短假,自己親自上陣,在演武房裏指導自家兒子。
演武房裏寬敞,夏日擱着冰,冬日裏生着炭盆,小世子熱不着也凍不着,舒舒服服地呆着。王爺不打算送兒子上戰場,只揀些強身健體的招式來教,三天打魚兩日曬網的,最後小世子也沒學出個什麽名堂。
青年心也不在此處,他念書念的極好,太學裏讀了幾載,夫子提到王府裏的小世子都忍不住捋胡子,稱他學老于年,驚才絕豔,好話錦繡般地往身上堆。
聖上也沒料到自己這位莽夫弟弟倒養出個文曲星來,心裏暗自納罕,尋了個契機特意把人召到殿前來,考究學問。
叔侄二人你來我往辯過了不知幾輪,唇齒間的交鋒最為痛快,聖上許久不曾這樣酣暢地同人論道,給人賜了座,意猶未盡地擎了茶盞,咕嘟嘟喝盡了,轉過頭去正要同王爺好好誇一誇他生得這般好兒子,就看到自己的便宜弟弟仰着頭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哈喇子挂在嘴角邊,亮晶晶的一條。
聖上嘴角沒忍住抽了抽,問身旁的老太監,“王爺什麽時候睡着的?”
老太監不大忍心地偏了偏頭,回道,“您和小世子論到‘君子固窮’的時候。”
那已經是大半個時辰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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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扶了扶額,強忍着把玉玺扔過去砸王爺頭上的沖動,調整了下表情,轉過頭去,頗為和顏悅色地同自己青年說道,“得空就進宮來,多陪朕說會兒話。”
聖上覺得自己操碎了心,好好兒一個文曲星,落在了自己弟弟的土匪窩裏,可不得自己好好看顧着,萬一讓王爺給撅折了,地下的祖宗只怕要托夢來把他們兄弟倆拍死。
王爺在金銮殿裏一頓好眠,醒來得知自己這位皇帝兄長接下來時常要召自己兒子進宮去,心裏老大不願意。
明明自己兒子一堆,還要來搶兄弟的。王爺覺得天底下沒這樣的理兒,當着自己兄長他沒膽子說,第二日進宮便徑直尋了太後去告狀。
他兄長昨日沒敲到他頭上那一下子被太後補上了。太後随手從桌子上撈了個橘子,還是個剝了皮的,咚一聲砸到腦門上,疼倒是不大疼,就是留了個橘子汁液的黃的印子,看起來怪慘的。
太後砸了這一下,氣消了些,沒什麽好氣地給王爺撂了張帕子擦臉。她早就屏退了伺候的諸人,這時候把自己這個小兒子拉到身前,苦口婆心地勸,“你是打仗打了這些年,腦子都不靈光了?”
“你哥昨兒就同我說了,你那兒子,是個不一般的,書念的好,人也聰敏,不是那一味紙上談兵的。”
“咱家出個這樣的不容易,你哥有心提拔他,不提祖上蔭封,只想讓他好好讀個書,進了科舉,清清白白地入仕,進翰林。”
“等日後太子登了這位子,你兒子在內閣裏,兄弟倆也能互相幫襯些。這是你哥在替你兒子鋪路,你個傻子還看不出來。”
太後說着說着,又恨自己這小兒子沒心眼兒,抄起果盤又要砸過去,被王爺撲過來抱着手,一疊聲地求饒,“母妃,母妃我錯了母妃,再打真要出事了。”
他情急着,來不及改口,叫回了原來的稱呼。太後聽着,不由得嘆了口氣。她這兒子打小就不大聰明,可命倒好,從前有老皇帝護着,老皇帝沒了,自己親哥也沒虧待他去。
長大了娶個媳婦,皇家的婚事,沒幾個是幹淨的,暗地裏都是家族的利益牽着線。喜歡與否不打緊,貌合神離再常見不過,他偏偏能同人過的親親熱熱,兩口子好的什麽似的,跑去西北打個仗都要帶上。
如今更是生了個好兒子,聖上昨日來同她閑談,言語間都忍不住嫉妒,感慨好好的文曲星怎麽就一不當心落進了他的門檻。
大概是傻人總有些傻福氣在身上。太後瞧着自己的便宜兒子,沒忍住又嘆了口氣。
有了太後和聖上着意幫襯,青年的路走得頗順。待到張了榜,進了殿試,一不留神連中了三元,成了位狀元郎。紅袍披着,白馬跨着,街上好好地游了一遭。
王爺在府中樂得嘴角要咧到耳根子後,颠颠地跑去宮裏,抱着自己親哥不撒手,嘴裏直念叨,“哥,你知道嗎哥,我兒子中狀元了,我出息了哥,我生了個狀元出來……”
他哥被他擾的腦袋疼,一奏折砸到他腦門上,“廢話,你兒子的狀元還是我點的我不知道?收收你的口水滾回家去,以後早朝再來遲了我就罷了你兒子的官。”
于是就這樣,青年入了仕。
聖上對自己這位侄兒很是贊賞,私心覺着比自己的便宜弟弟靠譜得多,每每有什麽不放心假手外人的事,都交給青年去辦。
過了年關,青年領了他的令,秘密南下,去查一樁鹽鐵私案。案子查清了,一幹禍首都已伏法,回程中卻出了岔子。
青年在路上遇到一夥流寇,那幫人不識青年的身份,兼之為非作歹慣了,劫掠走了財物,人也沒打算留活口。
青年不防,被捅了一刀,強忍着疼,趁匪首不備,混着夜色逃了。
黑暗裏辨不清方向,掙紮着跑出一段,昏在了美人的門前,被稀裏糊塗地撿回了家,當小寵物養到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