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經歷有些離奇,青年存了私心,言語裏更是着意将美人誇贊了許多。說着說着便過了火,分寸也掌不住了。
“冬日裏天冷,兒子在床上躺着,傷口還未好全,只覺得難熬。他知道魚湯收刀口,那樣的雪天,孤身一人去了池子。池面早就結了厚冰,凍得硬了,他便解了自己的衣裳,窩在那寒冰之上,直把冰暖化了,蹦出兩尾魚來,他這才拖着殘軀,拎着魚回去,為兒子煲湯補身子。”
“兒子身子好了,他卻因這一遭寒氣侵體,落了病根下來。”
“兒子欠他的,不止這一條命了。”
青年說得動情,仗着自家爹娘讀書時不用心,拿出那份殿堂上同皇伯父打機鋒的勢頭,古籍裏的典故随意拎過來,流水價地往美人身上套。
王妃握着手絹在一旁聽得仔細,連連伸手撫着心口,聽到激動處險些沒厥過去,握着美人的手淚水漣漣,“好孩子,好孩子,多虧了你。”
王爺在旁邊立着,雖不似自家夫人這般失态,卻也是虎目含淚。他伸出手去,蒲扇般的大掌拍在美人肩頭,美人一個趔趄,往前栽去,青年忙伸手摟住他的腰,才将将站穩。
美人受了不小的驚吓,往後縮了縮,把自己藏在青年身後,只露了一雙眼睛出來看人,像鹿一樣。
王爺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他在軍中同人粗野慣了,忘記美人不同于他手下那些兵,身板單薄,一掌下去險些把人給拍碎了。
兒子看過來的眼神裏帶了些嗔怪,他忙咳了兩聲,同人賠不是,又道,“犬子此番遇險,幸得公子搭救。公子便是我王府的恩人,若有所需,盡管開口,本王能辦得到的,必令公子如願。”
王爺是粗人,對面的站着的小哥文弱白淨,瞧起來便是個讀過書的,他同人說話少不得作出文绉绉的樣子,刻意吊上幾句書袋,省得讓人以為自家無禮。
美人眨巴眨巴眼睛,又将頭縮了回去。眼前這人說話同初見的青年一樣,魯魯索索一大串子,半句都聽不懂。
他站在這裏,已經開始想念山上的草屋子了。
那裏的動物們不見得都同他要好,可至少不會講話。
也不會突然拍他一巴掌。
等了半日,不見美人應答,王爺有些尴尬,同青年使眼色,低聲開口問道,“你這恩人,是喉嚨有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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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怎的立了半日,半句話都未曾說過。
青年偏了偏身子,不動聲色地牽住了美人的手,口中同王爺王妃恭謹地道,“他陪着兒子長途跋涉,想是累了,父王,娘親,容兒子先帶他去歇息,其餘諸事往後再議可好?”
“那是自然,”王妃連忙應聲。她瞧着兒子一臉倦容,想來一路經了許多風塵,更心疼起來,“你的房間娘已經吩咐人收拾好了,這位小哥……”
“他同我住在一處。”青年打斷了王妃接下來的話,溫和又不容置疑地開口。
“那,那也行。”王妃愣了一下,沒反應過來,稀裏糊塗地應下了。
待到自己兒子牽着人繞過回廊,瞧不見了,這才醒過神來。
你那屋裏就一張大榻,人領過去了睡哪兒啊?
和美人同床共枕了大半年的青年顯然并不覺得這個問題值得商榷。
人在山裏時躺在自己身旁,出來了卻要分房睡,天底下沒這樣的道理。
“到了。”青年推開扇木門,手圈着美人的肩膀,把人攬了攬,帶進了房中,随手把房門合上,不動聲色地落了鎖。
至此,這個人終于徹徹底底落入了自己的彀中,再也逃脫不得。
“困了。”美人懶懶地打了個哈欠,眼尾帶一點濃豔的紅,倚在青年身上失了力氣一般。
他還未受過這樣的辛苦。馬車颠簸,渾身的骨頭幾乎被晃散了架,整個路途裏,他都半靠在青年的身上,恹恹地埋着頭。
“躺下休憩一會兒,開了晚飯我再叫你,好不好?”美人晨起時束的發有些松了,散了幾縷下來,垂在額上,青年擡手,細細地幫他捋了捋。
“嗯……”美人困得神色都怔忪起來,到了床上,還不忘扯了扯青年的袖子,迷迷糊糊地開口,“你來……一起,要抱着。”
他的聲音綿軟,貓兒一樣地撓在心上,聽得人心頭發軟,熱燙地像是要化掉。
青年翻身上榻,側躺在美人身邊,手臂伸過去,繞過一段纖腰,落在單薄的背上,溫柔地拍了拍。
“睡罷,我抱着你。”青年輕聲說道。
美人感受到身側傳來的熱意,下意識地湊過去蹭了蹭,額頭抵在一片溫熱的胸膛上,心安了許多,朦朦胧胧地便要睡過去,又想起一件頂要緊的事,掙紮着把眼睛眯出條縫來,“唔,見過你爹娘了,我們,什麽時候拜天地呀?”
天冷了,他不想再隔着衣服抱人了。
青年不防他還記着這個,壞心眼兒地引他開口,“這麽急着同我拜天地?”
“嗯,”美人伸出手去,摟住了青年的一段手臂,拽到懷裏抱着,嘴裏咕哝道,“天冷,不想隔着衣裳抱。”
他還惦記着青年說的,要見了爹娘,拜過天地,才算是有了名分,才能看對方不穿衣裳的模樣。
青年微微低下頭,在他的發鬓上親了親,低聲開口道,“快了。”
待到懷裏的美人睡熟了,青年起了身,低聲吩咐了守在院中的下人,別驚動裏屋裏睡着的小公子,若是小公子醒了,就速來前院禀告。
小厮頭一次見自家小世子領了外人進院子,下巴張了半天才合上。人被領進來的時候他偷偷睨了一眼,天仙一樣,好懸沒把眼珠子看掉了。這時候聽見世子爺吩咐,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屋裏那位長成這般模樣,又被自家主子看得嚴實,保不齊将來就是自己頭頂的第二位主子,再怎樣小心伺候着都不為過。
吩咐完人,青年便去了前院王爺王妃的住處。他先前場子撐的足,這會站在院門口想着自己接下來要闖的難,心頭還是止不住有點發怵。
青年并非不知事的孩童,王爺王妃的殷切期望,還有聖上的栽培,他都瞧得分明。他再清楚不過他們為自己安排的是怎樣的一條路。
他甚至不用做什麽努力,只需沿着這條路行下去,坦蕩仕途、嬌妻美眷、滿堂兒孫,這些旁人一輩子都求不全的好處,他都唾手可得。
可他不想要了。
他心上住了只小兔子,雪白綿軟愛撒嬌,片刻離不得人。小兔子為了他踏足塵世,是他将人家拐帶出來。可這世上人心難測,這樣的小兔沒他護着是活不成的。
他見不得小兔受委屈,小兔在只是在心尖上踩一踩,他就什麽都忘了。